灵力凝成的小镜子无声消失了,祝晴云却迟迟没有等到沈池的传音。
她藏在对方衣襟里,感觉到对方正提着一口气,放缓了呼吸和心跳,将自己隐没在人声中,不动声色地同他们一起往山下去。
沈池此举几乎可以说是谨慎的过了头。
他莫非是担心被察觉?
祝晴云微微警觉起来,鼻子翕动几下,并没有嗅到姻缘使者和那两个修士的气息。
她向来直言不讳,当下却没有选择传音询问。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仙力空空,既无法传音,也无法人言。
不过短短两日,祝晴云就付出了剩余的全部仙力和两滴精血。
她心中横生无奈,狐爪下意识在纤薄的布料上抓了一下,将沈池的内襟扣出几个洞来。
思索间,头顶忽有天光垂下,思绪回转到当下,她方觉沈池已然不再走动,再竖耳一听,耳畔并无人声。
鼻端却有浓郁且熟悉的血腥味——是沈池的血。
她攀上沈池的肩膀,侧目一看,顿时心里一沉。
他们这会约莫离桃花岭山脚不算太远,四下桃木繁茂葱郁,桃花的香味叠加在一起,却盖不过沈池身上的血腥味。
沈池面色苍白,鲜血自他口中不断溢出,渐次绽开在白衣上。
“你伤势如何?”
祝晴云狐鸣声里关切意味明显,她此刻若是人身,眉头恐怕已经紧紧蹙起。
“旧伤,没有大碍。”沈池平静说着,看上去很是习以为常,他抬袖随意拭了下唇角,还继续往下淌的也不去管它。
“方才实在是力有不逮,故而没有回复传音。”他转而关心起了祝晴云,“道友接连损失两滴精血,沈某有伤药和灵石,可供道友恢复使用。”
祝晴云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睁圆了一对狐狸眼,认真地审视着沈池,先前不解沈池对自己的好奇,此刻却有些理解了。
因为她对沈池也有些好奇了。
寻常修士无论是何种族,若是受了这般重的伤,早就着急忙慌闭关疗伤,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嘴角还淌着血,就跟她商量起了后续安排。
听到他说“今晚再探。”祝晴云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
“沈道友为什么这般急切?”
祝晴云也打算今晚再去,但身为月老,纵然只想逍遥度日,然而职责加身,她应当也必须。
而沈池呢?他的立场和职责又在哪里?
平静似乎已经成为沈池一副摘不下的面具,从与祝晴云相识到现在,他面上始终是平静的。
而祝晴云的问题似乎并不需要他片刻考虑,他口舌快于思绪,像是说过无数次那样,目光波澜不惊,语调也平平,“沈某身为人类,自当为人族。”
这本就与祝晴云的计划相同,她摇摇头,决定尊重沈池的选择,“那好,我们今晚再探便是。”
沈池微微点头,一抖袖子,抖出块“叠”的方方正正的纸来。
纸块晃晃悠悠向下飘落,即将触地时,左右两侧伸出对纸剪的手臂来,将自己逐层展开,成了半个巴掌大小的纸人。
它笨拙又娴熟地扒着绘着朱砂豆豆眼的头,将自己整个拽起来晃了晃,抻得平平整整,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岔着腿踉踉跄跄落地站稳了。
祝晴云看得生趣,没忍住呜呜一笑,“这是做什么?”
纸人已经被沈池赋灵,自然不会错过这声笑,然而它纸剪的身躯并不灵活,试了足足三回才摆出个叉腰瞪视的架势,一双豆豆眼红的发亮。
“……姻缘祠有异,我待要传信回宗门。”沈池表情僵硬地看着自己的纸人,顿了顿才回答道。
纸人的灵通常最是映射其主品性,祝晴云余光瞥见沈池的表情,强忍笑意别过头去。
“主人!”纸人可注意不到这些,被沈池这么一看,立刻挺直了小身板。它灵智虽开,却算不得聪明,说话时尾音稍稍拉长,透着股五六岁孩童的稚气。
沈池无声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仿佛此时才想起自己有伤在身,嘴角淌血的样子也形容不雅。
他抬手就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盖住了苍白的脸色和止不住的血,神情也柔和下来。
“代我传信给小师叔。”他说着,一道灵力打向纸人。
纸人脸上的朱砂豆豆眼顿时发起光来。
“弟子问小师叔安。”即便是对着纸人,沈池也没有疏忽礼数,他恭敬地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语气里的亲近难以掩盖,“不知小师叔近来可好,听闻您久病不愈,弟子十分忧心。弟子一路西行,已于三日前抵达江城,此地桃木繁茂,景色甚宜,但正缘一事暂无转机。”
问候完,他神色微整,说起正事,“不知小师叔对江城姻缘祠是否有所了解,弟子发现祠中姻缘使者似假他人之手乱人姻缘,正待探明幕后之人,劳烦小师叔代我打探一二。”
末了,他犹豫片刻,道,“再劳烦小师叔替我向师尊问安,弟子远行日久,久疏问候。”
话落,他手掌向上一托,平地起了一阵风,小纸人早有预料地掏出一只纸船,乘着这阵风一溜烟不见踪影。
“倘若姻缘使者背后操纵红线的人是狐族,你们会如何处理此事?”祝晴云围观了全程,看着沈池的眼睛问道。
沈池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剑柄上的狐狸吊坠,回以沉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的执事堂会怎样对待异族,是不言而喻的。
祝晴云从他身上跳下来,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类剑修。
他的剑是笔直且凛然的,人倒也同他这柄剑一样,并不拐弯抹角。
她无意在口头上为难沈池,话锋一转,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我们今晚什么时辰去姻缘祠?”
“待我稍作调息。”沈池心念一动,腰间长剑铮然出鞘,剑尖点地画出个圈来。
他令剑悬在身侧护法,转瞬入了定。
祝晴云盯着剑柄上一晃一晃的狐狸吊坠看了片刻,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
沈池入定时尚未过午,出定时却已日薄西山,绚烂的晚霞为满树桃花裹上浓郁的橙黄。
他成功止住了嘴角不住淌下的鲜血,面色看上去恢复如常。
有别于上山时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这一次无需顾忌,沈池脚尖连连自树顶点过,带着祝晴云无声且无形地,快速向姻缘祠掠去。
白日天色大亮时姻缘祠尚且天光不入颇为昏暗,此时黄昏已至天色渐晚,此地更是黯淡非常。
姻缘神浮雕诡异的笑容便若隐若现起来,更添几分叫人心生不适的悚然。
“去看看。”祝晴云狐狸耳朵微微向脑后贴去,她狐爪轻轻一拍沈池肩头,叫停了他。
沈池飞掠的脚步一停,带着她停在了浮雕前。
姻缘神浮雕足有两丈高,纵然是站在沈池肩膀上,祝晴云仍需仰视。
沈池看着肩头的白狐,却莫名觉得她在这座巨大的浮雕面前一点也不显得渺小。
那一对狐眼分明没有蕴含半点灵力,但仅仅是被余光扫视,就让沈池心中隐隐生出些敬畏来。
祝晴云没有留意到沈池的反应,她凝视着浮雕,感应它的气息。
白天她便觉得这浮雕不对劲,但当时重点在姻缘使者身,无暇顾及。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什么也没有。
她原本怀疑姻缘祠是将这姻缘神浮雕作为储存愿力的载体,现在看来,竟然不过是个普通浮雕吗?
她沉思片刻,倏地一跃而起,弹出指甲,抬爪就挠。
就算未有仙力,她的爪子也足以削金断玉,一爪下去,给浮雕挠了个碎屑横飞,姻缘神就地破相。
挠完,祝晴云落回沈池肩头,示意他继续往里走。
沈池修为高深,也能感应到这浮雕不对劲,因而没有多问,带着祝晴云一路向里,站定在大门紧闭、灯光大量的殿宇前。
殿宇门外空无一人,透过窗户隐约可见殿内有人影来回走动。
两人对视一眼,沈池动步。
他走得并不快,却因为施了术法,直有缩地成寸的能耐,一步就到了紧闭的殿门前。
正听得殿内那来回走动的人影恼怒道:“青黎,你是不是胆子肥了,敢不搭理我!”
正是白日那姻缘使者的声音。
一个有些模糊的男声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绝不敢怠慢,只是巳时前后莫名昏过去了,一醒过来就立刻回应您了。”
沈池目光一动,勾指圈出面小镜子,殿内场景顿时清晰可见。
姻缘使者仍然戴着那副白色面具,一只手捏着块灵石,一只手攥着根缠满了红线的木签,男修女修则低垂着头站在他身后。
木签通体闪烁着红色的微光,正尽职尽责,替另一头的人传出急促轻微的呼吸声。
祝晴云看到红线,不由一愣。
“哼,同我的鞭子说去吧!”姻缘使者没耐心听青黎解释,冷哼一声,将红线往男修怀里一摔,拂袖走了。
“快,取来那根红线。”眼见着男修要将木签收进储物空间,祝晴云急忙低叫道。
沈池不及多问,并指点向门缝,指节朝掌心一扣,无形的灵力裹着红线脱开签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携到殿外来。
接着无需祝晴云多言,他飞身而起,径直向后山掠去——正是姻缘使者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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