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可爱的孩子,你完全不用担心。当时我们许诺的只是‘沃德辛斯卡’,并没有特指谁,所以一切合理。”
沉默。
伯爵夫人笑得一脸温和,全然不在意欧罗拉无声的抗拒。
“请你相信叔母,沃德辛斯基是你现在唯一的亲属了。我们都是为你好呢——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仪表堂堂才华横溢。他在巴黎也小有成就,完全适合作为夫婿。错过他真的太可惜啦。”
少女没有说话,长者很容易就猜透她的心思。
伯爵夫人一点也不急,甚至拿起茶杯呷了口,是时候以退为进了。
“当然,亲爱的,我们完全尊重你的意愿。但你要知道,女孩子这一生,婚姻是她最重要的事。”
“你将我们看做最后的依靠,鉴于我们流着部分共同的血液,叔母绝对不会害你。要不是玛利亚……我们真不会如此委屈你。”
“如果你真的不愿接受这份婚姻,也没关系,就请你小小地帮叔母一个忙:我了解那个孩子,他的心很好——你只需要签下婚书,到时候一定会是他提出取消婚约。”
“放心吧,等到他离开去往巴黎,我们就回华沙,叔母再给你找份你想要的、合适的姻缘。”
欧罗拉听出来了:这家子现在就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人,合理规避掉他们的过失而已。
而她,没有谈判的筹码。
“Aurora”在写信给最后的亲戚时,是不是早就预见了投奔要拿出她仅有的价值做交换呢?
高烧的原因,或许和这种悲从中来有关吧。
“夫人,回、华沙?”
“当然,亲爱的,华沙才是我们的家。不回那我们去哪?”
少女瞪大双眼的样子愉悦到了长者。
伯爵夫人放下茶杯,继续漫不经心地敲打对方:“给你找一门合适的亲事就是对你最好的照顾,虽然一时想不起华沙还有哪些适婚的青年……但亲爱的,请相信叔母,叔母一定尽心给你挑选。”
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呢?
欧罗拉彻底懂了:从她进到这间屋子起,她就变成了这家人联姻的砝码——唯一的区别就是,到底是今天卖掉她,还是再缓上一段日子。这一家的和谐美满,从未和她有关。
绝对不能回华沙!
一旦去了波兰,估计大概率再也出不了国境线,一生就是一只笼中鸟的写照。
更何况,肖邦直至死亡才把心脏运回祖国——留在波兰,想听大师的演奏才是真的痴人说梦。
这是一份拒绝不了的婚约。
尽管它几乎没有说服力和吸引力,但欧罗拉就是得签下它。她还必须保证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至少在她名正言顺地脱离家族之前绝不悔婚——这是目前她作为“沃德辛斯卡”,能堂堂正正去巴黎的唯一机会。
她所有的梦想都在法兰西。
沃德辛斯基一家的目的几乎已经明摆在了桌面上。他们想要维护脸面,竟然有个免费送上门来的,他们便不会放弃。
玛利亚已经定亲,说的就是肖邦吧。
那她,是不是也算间接维护了那个人的爱情?
欧罗拉握住左手,闭上眼,缓缓地深呼吸。
心底的波澜逐渐回落、平息。
放弃某些东西吧。
这大概就是穿越后,重新拥有演奏钢琴的资格必须支付的代价。
被规则束缚,没关系。
那就创造条件冲破枷锁,重新拿到主动权。
欧罗拉睁开眼睛,她做好决断了。
“夫人,我想这份馈赠,是现在的我无法承受的——尽管,它是来自您,一份长辈对晚辈的‘善意’,但它实在太过‘贵重’了。”
取下发髻上那朵贝母珠花,欧罗拉平静地将它轻轻推送到伯爵夫人面前。
或许是心中有愧,某些词汇在沉默的交锋过后,似乎带上了双关的意味。伯爵夫人一想到它们或许是一种反讽,不禁微微有些脸热。
但为了她贴心的玛利亚——
为了小女儿光鲜无忧的未来,为了沃德辛斯基的延续……这位夫人硬下心来,极力维持着她的高傲。
伯爵夫人正欲开口,但欧罗拉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样东西我可以签字——”
少女拖过那张婚契书,并不抬头。食指像是在钢琴上练习高抬指一样,不停地敲落在签名的空白处,也敲在桌对面那个人的心上。
伯爵夫人克制着内心的雀跃。但她也知道,这个孩子拖长着尾音,定然还有所求。
“要我贡献我的半生,叔母和叔父准备拿什么慰藉我呢?”
“你想得到些什么?说吧,亲爱的欧罗拉?”
话已至此,伯爵夫人眼前一亮,心中的愧疚一扫而光。
谁会为一场双方都满意的交易愧疚?这样最好,她甚至可以把“慰藉”的分量适当调高些。
“第一,我需要一份与之相匹配的嫁妆——放心吧,夫人,在我签完婚契之后,我的一切就和你们无关了。我保证,无论我过得如何,我都不会再是‘沃德辛斯卡’。”
伯爵夫人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第二,我想见他——”
欧罗拉抖开婚契,指着男方签字处的空白,分外坚决。
“婚约,我亲自和他谈下来!”
*
后花园,玫瑰馥郁的香气氤氲在空气里,时光仿若被永久地停留在盛夏。
欧罗拉蹑手蹑脚地踱步到一大丛繁茂的枝叶后,看到了那位坐在长椅上的青年。阳光停落在他的头顶,画出隐约的七彩光圈。
明明是极为养眼的画面,即使在视野里只描绘着一个背影,却被明快的色调倾诉着薄雾般的忧郁。
少女所有的心理建设形同虚设,逼婚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理性和感性,道德和自我,将她的心搅成一团乱麻。
随手拽过一枝玫瑰,索性把一切交给上天。
去,不去。
每一片坠落的红色花瓣,都是一阵心悸。
花朵从少女手中脱手。
可怜的玫瑰花缩水了一大圈,惊恐地弹回远处颤抖着。
太难了!
欧罗拉蹲下环住自己,在心里默声地大吼。
她纠结地抓了抓自己的发,实在受不住意念的拉扯,干脆拔腿冲向长椅上的青年。
“先生,请您嫁给——啊不,是‘请您做我的未婚夫’,可以吗?”
哦,真是糟糕,我怎么能这么开场!
欧罗拉涨红了脸,举着婚契书的手瞬间抖成筛子。
嫁什么嫁啊——
我怎么和人谈判的第一句话,就跟在钢琴上把肖邦的作品弹劈叉了一样?
见鬼,我该不会把这位先生吓到了吧!
【注解·Op.4】
[1] 钢琴杀手:过去钢琴的琴弦因工艺限制,比现代的钢琴要脆很多。一旦钢琴琴弦被“过度使用”,就会断弦。
李斯特因其狂放炫目的钢琴技巧导致他很容易就让钢琴断弦报废,十九世纪很少有钢琴能招架住他倾情的演奏(某人最可怕的一次音乐演奏会,当场“杀死”了三架钢琴——主用琴和备用琴全被他弹断琴弦)。
因此,大众满怀敬意地送了他这样一个戏称。
[2] Moja biéda:音译“莫雅-比耶达”,肖邦题在关于沃德辛斯基一家的信件包封面的词组。(应该是)波兰语,大意是“我的忧愁(痛苦)”。现今只有外置的包纸保存下来,信件遗失。
[3] 灰色时刻:历史上,肖邦和玛利亚的订婚是隐秘的,伯爵夫人要求作曲家在一切未明确的时候对外界保密(但不知为何,巴黎音乐圈还是知道他订婚了)。因此,肖邦和伯爵夫人约定,在交谈中(尤其信件里)用“灰色时刻”指代他的婚约,直到被伯爵承认。
[4] 即使他们是波兰人:肖邦在人际上特别“偏心”,他甚至粗暴地将世上的人划分成两类——波兰人和其他人。他对待自己的同胞充满着耐心和善意,波兰人在他那具备很高的初始好感,他几乎不对波兰人冷漠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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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tude·O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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