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寒料峭

月影陆离,付濯晴坐在穗青书塾别院中的一棵刚长嫩芽的树下,仰头望天,参差错综的枝梢头上,银霜薄如蚕,淡淡透绿的嫩芽朦胧静谧,好似风入了夜,清冷幽深。

“你但凡过来,便会坐在这棵紫薇树下仰头望天。”说话的人正是此书院先生,余又涯,旁人称其为妙玄先生。

余又涯见晴儿不惆怅,却似有心事,蹙眉不展的,“来,先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付濯晴将袖中文章拿给妙玄先生,她过来时,妙玄先生喊她留在这用晚饭,她便在此处坐着不动,文章都没来得及给。

“妙玄先生,学生有疑,想请先生指点一二。”她手够到在一旁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柄,给妙玄先生斟茶。

余又涯挪了下头,双眸浅阖,这不对劲啊,她虽比晴儿妹妹大了十余岁,相识也不足半载,可二人一见如故,从不会如眼下这般客套。

生疏的竟不似同一人。

仔细想想,晴儿抬眸望天时的沉思静己便知,她的胡乱猜忌是不对的,余又涯点头示意人请讲。

付濯晴见惯了朝中心思颇重的自诩要臣,也看遍了尔虞我诈,自然一眼辩出妙玄先生在想何事,神色在她身上先疑后定,看来她同先生应不生疏才对。

既已消虑,她还是不改为妙。

“这先太后的政绩伟岸,生于乱世,却事有前瞻,学生言辞是否过于神化。”付濯晴在家时,粗略瞧过原身写的文章,将先太后诉写成一介神灵。

世上本无神,难道不该歌咏先太后本身之德吗,将人神化本不可取。

余又涯放下手中碗筷,甚至没打开晴儿所写文章,便郑重其事道:“乱世救世,本乃常人所不及,百姓庙宇拜神,望神有灵,可若真有神灵,何来乱世之灾呢,百姓明知,却依旧磋磨不了百姓祈福。

我知晴儿之意,百姓造神,怕有朝一日,由民所颂德之神让民苦辛,神便顷刻覆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没了水又哪来的舟呢。

我亦为水,可为舟。”

付濯晴搭在桌沿的手指抬起放下,亦为水可为舟,岂非就是我之授学,赋民乃春水,搭官秋舟也。

她和妙玄先生的关系原是如此啊。

县令说原身有状元才学,原身能在新朝得立之初,直然找到穗青书塾的妙玄先生,何尝不是冥冥注定,再者世上能准确听懂此番话的人十分稀有,看来妙玄先生与原身是一见相和之缘。

付濯晴抿了口茶,想起她在街上思虑问题,直抒胸臆,“百姓博学,来日才不会因无知覆舟;脊梁挺直,才不会因权势折腰,单倚书塾之力万万不够的,学生想着,改日拜访县令,若以官之名,请书塾先生每隔些许时日,给百姓授以读书习字,而后授以政令通俗之意,免百姓被误达新令所蒙蔽。”

余又涯二话不说,岔了话,提筷给她夹了块羊肉,“这你最爱吃的肉,多吃一点,锅里还有热乎的,待会儿我给你盛出带走。”

“学生知晓先生担心什么。”付濯晴握住妙玄先生手腕,顺着菜盘,让其夹了肉去到先生自己碗中,“官递阶而上,数不尽的官壳,哪怕有一人有异心,学生意见都难以到陛下眼前,还为学生惹来不必要的祸事。”

付濯晴明白,却更明白政不达百姓之苦,“先生不妨抬头看看,看天是天,看横枝是横枝,如今横枝梢头嫩芽初现,至夏日嫩芽长成,绿叶茂密,先生与我便看不到天了,所剩能看的不过是横枝繁茂,若不加以制止,至秋朝之枯,也在所难免。”

倏而,她目光再次转向妙玄先生,“官若为己,民便为苦,从苦中而来的民和一心为民的龙椅之人,因横枝有嫌隙,于朝不利。”

听这么半天,余又涯心有触动,但事有多艰,她不想自己友人因此祸难,是人皆有私心,人生遇一知己不易,话蜿蜒数里,并非让她拿主意,而是将心中已决定之事拿于她诉衷肠。

她这友人,相识虽不久,她却足够了解,毕竟不是同道人,不会月下畅谈。

余又涯垂眸看着茶盏落笑,“现下写之送之不妥,以你的才学,春闱必会高中,面见陛下时再行陈诉,最为稳妥。”

付濯晴吃着羊肉,满意点点头,与妙玄先生相视而笑,此事唯有她抽空去见陈县令,将百姓需简单授学一事告知易急,其余通政令的确需等到春闱过后,一切尘埃落定,不然她或许都见不到春闱那日的太阳。

过来一趟,收获一知己,当真是比口中羊肉还要让她心满意足。

***

夜风习习,繁街上的商贩陆陆续续收摊归家,付濯晴负在身后的双手拎着一个食盒,待她走到自家门外,手推了两下没推开门,她便无语抬脚踹了一下。

付濯晴翻了个白眼,定是杀人犯故意报复她的,她弯了下腰,放下手中食盒,辛亏她在回来的路上又买了把趁手短刃,这事儿难不倒她的。

回到家中,她将食盒放在灶间,上楼穿过杀人犯房间时,她一把被拽进了屋里,门重重被杀人犯一脚踢上。

杀人犯的屋子,付濯晴第一次进,不过她对其屋不感兴趣,欲转身拉门而出,却有一手使劲摁着门扉。

二人相离不远,边连瑱就站在付濯晴边上,视线阴凉,不落一丝偏差地看着她,“我有事问你,你若执意走,钱我不赚了,你的肮脏心思也会落空。”

“告诉我,你拿我的香囊打算做什么坏事?”侧照着白眼狼的烛台上孤零零燃了一根蜡烛,烛油明明无香,边连瑱却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海棠香,不知何来。

借着昏黄似落日余晖般的烛光,他看清了白眼狼肃若寒星的侧颜,和无动于衷的半卷神色。

边连瑱自而讽笑一声,这都不重要了,“我问过柳大娘了,她说你要走今岁科举路,还有言你勤学好问,来年定能高中状元,我知你想杀我,若我现在死在你眼前,你定然会被取消科考资格。”

活生生的例子付濯晴不是没经历过,倘若当时她真的把杀人犯掐死了,依她单薄之力,恐连下半辈子都要在县牢里待着了。

“你想说什么便说。”付濯晴扣在门上纹格处的指腹松了松,“不必拐弯抹角,甚至做挟。”

边连瑱手也松开门扉,身子侧倚在门处,“若一朝想富庶,商其本心需不燥,而今新朝得立不过半载,就连繁街上的商贩待看上起衣衫质朴的百姓都不睦,甚至不少百姓一经挑唆便抄家伙,当个地痞流氓。

如今的商不为真商,百姓胸无识,世道不太平。商只不过踏着新朝商令之政宽宥,才有所行;地痞流氓也因青雅县令无动于衷而横行,归根结底,不管是商民还是平民,皆缺失读书底蕴。可知,一人失了待人尊敬,往后倘若做大,必定为乱一方,保不齐还会官商勾结。

眼前商路不大,或许有法子可治。”

若说谁最看着百姓民不聊生最无动于衷,便是官商勾结之人,他们不仅能眼看着百姓乞讨,还能无动于衷对其驱赶,这些他身为富家一朝的首富之子,看的多了去了。

边连瑱反正是没什么法子能除之根本的,但眼前人的见底许有解法,做官之人往往会另辟蹊径,他不知道白眼狼是否同他一样无原身记忆,他想大抵是有的,不然以之前的白眼狼,能够在他摊前,威胁到他?

付濯晴转头相看,杀人犯整张脸都踱在阴暗里,借着摇曳烛火倒映在她眼中的杀人犯,纯青色的粗布衣衫在他身上不显潦草,反倒多了分君子如兰的高洁。

但杀人犯是君子吗?

付濯晴扪心自问。

一个被她弟弟派来蓄意接近她,杀她的人,害得那朝百姓陷入黑暗的人,绝非高洁之人,但却欲逼她做一件为民之大计。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民呢,还是为自己正走的商路亨通。

付濯晴视线从他身上了了挪开,“你不会自裁的,因你也想杀我,不是吗,与其耗费心神在这儿同我周旋,不如自己尽心。”

简而言之,她是不会帮的,民生一向乃一朝重中之重,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啧啧啧,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白眼狼啊,跟之前一模一样,明明自己若非他所救,说不定早就死在那间破庙里了,在游舫上再挺直的脊背也难免遭人驱逐,跟他口中的百姓无甚区别。

白眼狼压根不似柳大娘口中所说那样,豁达开朗,看来即使有着原本那女子的意识,也丝毫无那女子胸襟开阔。

边连瑱手照旧抵着门扉,不让白眼狼出去,“别忘了,如今你我只是一介平民,若我不知天高地厚强出头,被人倒打一耙,你能高枕无忧,不受拖累?

柳大娘说过,你一心饱读圣贤书,只为考取功名,你不帮我,你会跟着遭殃的。”

的确,边连瑱看不惯商贩见人下菜碟,更看不惯地痞流氓欺压百姓,随时随地抢劫。但他能做什么,抬手制止吗,一个个商贩去的比他早,他有能力制止吗?

地痞流氓人多势众,倘若他不在呢。

即便制止这一次,那下次呢,依他拙见,陈县令就不是个好官,他能报官吗,也是不能的,那陈大人的视线几度停留在白眼狼身上,别以为他没瞧见。

倘若真如柳大娘所说,白眼狼来年高中,必定能在朝堂之上,将此等于民不利之事禀告。

付濯晴目光盯着透光纹格,似乎这会儿的月亮比刚刚更圆了,她的眸色竟多了几分亮光,不知为何而亮,她侧身相倚,和杀人犯面对面,随之低眸轻笑一刹,梨涡若隐若现,好似天角残月,让人浮想联翩,“帮与不帮,你都是那样的人,改变不了。”

别以为她不清楚杀人犯的冷血,杀人犯绝对是个怕惹祸上身而不帮的利己之人。

直至白眼狼夺门而出,边连瑱都在思虑一个问题,白眼狼究竟是由谁在背后推波助澜送至他眼前的。

刚白眼狼不怀好意的笑,似是嘲讽意满,举眉神态绝非一介简单落魄孤女所有,边连瑱身死过来,白眼狼也得以过来,那么白眼狼一定知道此事。

他定要问个清楚的,才好送人上路。

“上路”,边连瑱小声嘀咕,随后心定神闲,对月思忖:

不帮他是吧,那好,那就不能怪他,堵她的青云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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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春寒料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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