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牢房在地下,压得人难以喘气,见到天光后,付濯晴抬头望了望这片天,苍穹湛蓝,偶得云飘,光照温煦,清风宜人。
似春阳之下,活人得渡。
但她想不明白,她死而又活,明明掐死了枕边人,枕边人居然又活了,自她醒来,怪事连二。
不知不觉,她跟着官差走至公堂,眼前背对着她跪着的人令她很是熟悉,哪怕今早她伸手掐死眼前人时,都没眼下熟悉,她脚刚跨进公堂门槛,立在一旁的妇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噙泪道:
“晴儿,你这手怎么这么凉,有没有在牢里受苦啊。”妇人泪珠不断掉在付濯晴手背,抓着她的手,似把她当个宝。
‘啪’公堂上惊堂木一瞧,妇人止话,“堂下你夫妻二人,昨夜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今早,一个断气,而另一个十指掐痕吻合。”
妇人拉着付濯晴的手上前跪下,付濯晴有一瞬怔楞,往常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无需跪一个小小县令,直至她手被拽了下,她才缓缓跪地,拱手回禀,“启禀大人,民女昨夜熟睡,今早被急促叩门声吵醒,一心只想不可怠慢官差,此间都不曾注意到枕畔夫君,待民女和官差回到屋中,就是两位官差所看到之景,民女恳请大人明察秋毫。”
“在牢中半日,民女细细理之,发现破绽,若有人于民女晨起熟睡之中,将民女双手放至郎君脖颈,攥出掐痕,试图诬陷,然诬陷之人,就是民女郎君本人蓄意为之。”
付濯晴身姿跪直,信誓旦旦地看着坐在那副海水朝日图前的县令大人,此人竟是在牢里跟她说话的那人,换了衣物,也换了威武,听她此言,见人死而复生,脸色深沉。
跪在她左侧的妇人脸色惊讶,小声嘀咕:“这怎么可能。”跪之右侧的边连瑱却无动于衷,好似静待什么。
“边公子可有疑辩?”
堂上大人话音落地,边连瑱才恭敬跪直,“回大人,草民有异,仵作验定草民脖颈上的掐痕乃今早晨起前,彼时草民正酣睡着,何来诬陷一词,想必是有人意图不让草民活着见今早太阳,这是杀人未遂,草民恳请大人明鉴。”
此人如此狠毒想致她于死地,绝对就是昨夜杀他的人,错不了。
哼,今早的太阳,付濯晴就是不想让人活着见醒来的光太阳,她于昨夜被边连瑱害死,若非她浑身被牵制,怎会留此人看见今朝呢。
身前大路朝天走,偏落小径人自投。
一次不死,那就再杀一次。
她还不信了,人还能有猫命。
付濯晴面色平静,边连瑱心有成算,二人虽跪在彼此身旁,中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坐在公堂上的县令大人,生平头一次遇到,一对相爱之人,头日成婚,次日对簿公堂。
这付娘子咬死对方故意诬陷,边公子告妻子杀人未遂。
斟酌再三,县令大人方道:“我朝铁律,凡自由择婚,夫妻双方均为平民、无屋舍者,成婚之时赠宅屋永久,黄金二十两,以此作为小两口贺礼,至于为何官差等到成婚次日登记造册,想必你二人也知晓,此乃测验夫妻二人洞房花烛夜彼此是否行之,次日有悔或不悔,都可及时挽救。
如今你二人皆无提之彼此不行,故本官当二人以认下此桩婚约,此生不得作废,倘若再有今日捉弄人戏码,县牢伺候。来人,呈上婚册笔墨,看着他们写。”
原来如此,付濯晴刚听到的,能好生解释为何官差在屋中说的那句要‘二人彼此满意’,看来动手动早了,该等今夜的。
糟了,一旁的边连瑱在心中自说,手中刚签下的字左边,‘付濯晴’三字小楷严谨,运笔洁净不浊,此人字迹他甚是清楚,正是杀过他一次的人。
不过,也没糟糕透,付濯晴跟他同一屋檐下,总好比他想杀她,却找不到人强太多。
跪一旁将一切揽与眼内的妇人,雾水当头,看不懂之前那个温和爱笑的晴儿去了哪里,二人被无罪释放后,她一路斟酌:看来是那竹楼得请个得到高僧给瞧瞧,是否风水不妥。
两个孩子虽自幼没了爹娘,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生辰八字也找人合过,不会出问题的。
街上,四面八方都是异样眼光,一个不曾梳发就出门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衣着寿衣的蓬头男子,都面无表情的,似有仇却往同一处走,惹来不明所以的路人指点。
待走进自家竹楼所在的巷子,路人销声匿迹,有站在门前的左邻右舍小声嚼舌根。
“明明二人成婚你情我愿,怎得**一过,成了仇人。”
“是啊,这走在路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诶诶诶,会不会是那栋竹楼有问题,要我说,应该找个风水大师算算。”
“我听说那栋竹楼之前住着的人,犯了事,如今还被关押在县牢里,是战乱时犯人。”
……
付濯晴听到了,既听到了相爱夫妻反目成仇,也听到了战乱犯人。
那又如何呢,她与边连瑱有不共戴天之仇,今生必杀之后快,至于左邻口中所说,县衙大牢里关押着的战乱时的犯人,会不会跟单独找她谈话的县令大人有关。
跟在她身后走的男子,一句也没听在心里,面色冷淡负手走着,视线紧紧盯着身前熟悉身影,就是那个死活不肯从他,后来突而改了性子。
缓而,他轻阖一眼。
阳春三月里,午后和煦,一个衣着素朴的女子背影陡然落在边连瑱心里,彼此他身为南商朝首富之子,正为家中一桩生意愁神,受邀游舫一叙,他顺着游舫高处随意一瞥,便瞥见一个与整座游舫格格不入的女子。
身影纤瘦,看着像是许久没吃饱饭所致,粗布衣衫,但背却挺直,丝毫不因此处遍地达官显贵而横生自卑,他静静看着,她好似在朝人笑着介绍自己挎在胳膊上的竹篮里的物什,被人拒了,就换下一个目标。
长久饿肚子的人日后难免落下胃疾,伤及自身,边连瑱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句。
女子生动,一举一动落在他眼里,都是欣赏,他动了恻隐之心,又不止于此,他要将这女子带回去,日日看着她好生吃饭,将身子养好一些,再好一些。
边连瑱起身,一路跑着穿过人群,下楼梯时,想起话本里的一句话。
‘命中鲜艳之人,总在不经意间,如明月当照’。
他从人影聚集处,直径将一名女子带离至他房间,门扉阖上,这女子质问,“你谁啊,又为何讲我带来此处?”
那会儿边连瑱不知道女子姓甚名谁,浅浅一笑,了表歉意,“我在高处看着姑娘你身影纤瘦,想是没吃过饱饭,想问问你饿不饿,我传了饭菜,很快就到了。”
女子身子被摁着坐下,双手紧紧攥着置在膝盖上的竹篮柄,视线一直跟着眼前人从门后坐在她对面,还顺手给她斟了茶水。
她弄不清此人这是什么癖好,像是有病不治,经久难医。
“我会自己赚银两,填温饱,公子多虑了。”说罢,她欲起身离开之际,边连瑱先她一步重新扣住她手腕。
“相识一场,我想问问姑娘叫什么,家住哪里。”她使劲意图将手腕从他手中抽离,也不语,他抓着她,接着道:“我叫边连瑱,家住永安巷,乃南商朝首富第三子,今日对姑娘一见钟情,想娶姑娘做我的少夫人,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姓名,改日我携父亲登门下聘。”
“我不需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知因何,边连瑱看着她情绪激动,昏厥过去,竟觉得天助他也,他带着她归家,遣人打听她的住处,姓名。
谁知打听来的消息,听得他看向床榻上尚未苏醒的人儿目光里,泪花泛滥。
她叫付濯晴。
没人知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她住在一间破庙里,有妇人看不下去,邀请她去家住,也被她拒绝掉了。
边连瑱派去破庙查探的人说,就连她的被褥都是残破的,甚至知道她住在那里的百姓,都不知道她叫什么,还是百姓指点迷津说,或许可以挨着最近的铺子问,她衣着过于朴素,大概需要做工养活自己,铺子里的掌柜、小二也许知道。
有铺子掌柜知道,却没掌柜愿意收一个身影瘦弱的人,生怕不知那日就死在铺子里,平白惹了晦气。
来给晴儿把脉的大夫说,她身患胃疾已有多时,乃常年饥寒交迫所致,突发昏厥前已整日未曾进食,加之情绪过激,造就昏厥。
付濯晴醒来后,听着耳畔下人唤她三少夫人,是边三公子的夫人,她眸中带泪,身子靠床里坐着,目光不愿看床畔坐着的人,边连瑱看见了她眼中憎恶,以为她只是不喜欢他,又恨他将她带回所致。
反正日子还长,晴儿总会喜欢上他的吧。
起初,很长一段日子,付濯晴会逃,却次次被边连瑱堵住出路,她见到他,知道他日日盯着看着自己用饭,总是食不下咽、直犯恶心,又在他不在时,好好吃饭,按时进药,久而久之她像个正常人一样,药也不用吃了。
边连瑱很欣慰,也总算是没辜负岳父岳母在天之灵,不过已过去许久,他鲜少踏足她的院子,忽有一日,她身边的侍女来禀,说三少夫人相通了,愿意与三少爷成婚了。
为防万一,府中尽数筹备,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亲自挑选的妻子,居然在合卺酒中下毒。
毒性发作快,却会在第一时间让人再也说不出话,之后五感尽失,还会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有虫侵蚀五脏六腑致死,毒名‘海棠曲’,狰狞的身躯就如同一首曲子,死后面目全非。
关键,这毒由他所做。
真是可笑。
边连瑱说不出话,床榻上也没东西供他求救,只能奋力摇床,却得到一句。
“洞房花烛夜,此院中唯有你我二人,就算你喊破天也无人相助的。”不仅如此,他还看着她手中拿着短刃,“从第一次你拽着我的手不放起,往后每一刻,我都嫌你这双手恶心,既如此,那便割了吧。”
手连着骨头,付濯晴力气不足,是很难被割掉的,她一刀一刀,刃尖穿进他手腕里,循环不休,直至边连瑱手再也没力气握住床柱,他也没想明白。
为何她突而改掉的性子,竟是为了要他的命。
他救了她,她却只为蓄意杀他,真是招人笑话。
边连瑱恨自己一介重利商人,却为情困,到头来如雨中竹篮,都是一场空罢了。
既然如此,他对养不熟的人也没什么眷恋的了,那他就夺刀亲手了结她!
边连瑱眼睛看不见,他盲然欲抬起从付濯晴手中夺短刃的手始终如千金重,身上五脏剧痛,头昏昏沉沉,屋内的红烛陡然熄灭,整个院子树影狂风,骇人心惊。
大雨毫无征兆地砸落。
边连瑱再度睁眼,春阳扎眼,眼中那一道憎恨随着他躲避春阳,悄然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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