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景岳九年前曾生过一次大病,也不知是不是隐疾,当时还惊动了御医呢。

隐疾?

夏冉心中嗤笑,那壮实的身躯,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毛病。

两人聊着聊着,夜色渐渐深了,宋筝睡了过去。

夏冉得知了夏女官的更多信息,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虽然姨母一直极力隐瞒着,原身还是从细枝末节中推测出了生母的来历。

姨母的首饰匣的最底层里,有一支鎏金镶珍珠的九树花钗。原身小时候无意翻出来过,姨母面色凝重又哀伤,只说是旧人之物。

可是,从未听说姨母有什么旧人。

姨母明明与她的生母最要好,一定是她生母的遗物!

原身试探了几次,姨母总算是默认了,还将那支九树花钗送与她了。

夏冉伸手摸了下腰间藏着的九树花钗,那是她日夜珍藏的、关于生母的唯一记忆了。

将马车停好,夏冉也开始闭目养神。

这个夜晚,夏冉又在梦中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阿娘。

梦中之人的样貌如一团浓雾,那人的衣着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发髻上佩戴着九树花钗,上身是绣有翟鸟纹样的朱红衫,搭配着青碧色长裙,玉禁步与鎏金银鱼袋分别挂在裙侧。

是女官的穿着。

原身曾四处打探过那支钗的来历,才知晓是这是宫中女官的制式用品。

加入沙漏后,她更是意外发现了太后宫中有位女官姓夏,叫夏风。而太后偏爱珍珠,太后的宫中赏赐首饰上皆有珍珠。

对上了。

夏冉、夏风。那个女官一定是她的生母了。

夏风是跟太后一同入宫的陪嫁,深得太后宠爱,与当今圣人的关系也极好。

在夏风的掌权下,许多底层女官受到提拔,连带着民间女子的束缚也少了许多,有更多的女子加入了备考女官的队伍。

夏冉在梦中仿佛和原身合二为一,伸手想要拥抱阿娘夏风。那人叹息了一声,化成云雾散开了。

画面褪色,梦中人带着彩色一起消失了。

梦境重新变成了只有黑白的世界。

没有人可以替代母亲。

母亲为什么抛弃我呢?

年幼的原身不懂,她抱紧了双腿,蜷缩在角落中。她身上满是训练后的淤青,眼神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像孤狼一样。

母亲一定是爱我的,也许她身不由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要强大起来,她想找到母亲,她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母亲。

如果当年有人拉母亲一把,我们是不是就不用骨肉分离?

原身忍不住这么想着,于是每次遇到底层女子遭受不平,她也会尽量帮一把。

她杀过许多人,也救过许多人。

如果没有人给那些女子一个公道,她愿意出手相助,就像帮助曾经的母亲和曾经的自己。

而那些肮脏的、卑鄙的、下流之人,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的眼前……

他们该死,他们也必须死。

……

京城,景王府。

景岳从求仙县办完事便风尘仆仆的回程。

他从启夏门进入城中,穿过六个坊市直奔景王府。

他匆匆赶回府中,刚踏进门便碰上了不悦的景王,景王嫌弃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回来了?”

景岳低头行礼:“是。”景王冷哼一声,走了。

景岳心下微松,还好景王没多问,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径直回了自己院中的书房。

点燃烛火,景岳展开了那幅好不容易得来的踏青图。

画上的生母年纪尚小,笑容如此明媚,他看向题字——新婚有孕。

景岳手指覆上,母亲微微隆起的腹中,那是他。画中有他。

这幅画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景岳的心中酸涩不已,多想问问画中的阿娘,她可曾想过孩儿长大的样子?

景岳双手抱胸,若有所思:景王与李贡的说辞完全不同,是谁在说谎?

书房的门猝不及防被推开,景王踏步进来,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中的画卷。

“这是什么?”景王从他手中拿过画卷,眼珠瞪大,“你从哪儿得来的?”

景岳咽了口唾沫,糟了!来不及藏好了!

景岳紧蹙眉头回道:“是旁人所赠。”他眼睛盯着景王的反应。

景王的神色中有震惊,有喜悦,却没有一丝愧疚。

景王清了下嗓子道:“这画不错,看起来上了年头。何人所赠啊?”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视景岳。

景岳脱口而出:“朋友。”

“朋友?”景王哈哈大笑,“你还有哪位朋友啊?是谢秋?”

“不是。”景岳低下头避开了景王的视线。

她与他不打不相识,算是朋友吗?

他并不确定。

景王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儿啊,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认识新朋友也不告诉为父了……”

景岳抿紧了嘴,没接话。

景王的控制欲一向极大。景岳少时曾发觉有几位朋友与他突然疏远,他百思不得其解,郁闷了许久。

直到与谢秋相识后,才意外得知真相。

谢秋是唯一一位经受了景王的敲打后,依然选择与他交朋友的人。是他的人生挚友。

后来景岳交朋友皆是瞒着景王,例如陪他去求仙县的洪潇。

所以,谢秋是景王明面上知道的,景岳唯一的朋友。

景王随口问起了谢秋:“谢秋最近在忙什么呢?许久不见他来府中找你玩耍。”

“禁足了,才放出来。他明日邀我叙旧。”景岳答道。

“原来如此。”景王不以为然,手中依然握紧了那幅画卷,“儿啊,这幅画卷阿耶甚是喜欢,你可愿意割爱呢?”

这……景岳心绪不定。

是生母的亲笔画卷,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唯一寄托。

景岳抬眼看向景王,景王的目光狐疑,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

景岳瞬间明白了,景王是故意在试探他。

若景岳知道这是生母的画卷,若他一直在追查生母的死因,景王不会留他。

倘若真相是像李贡所言,景王才是故事中的坏人……

那么现在的他,危险了。

哪怕景王曾经抚养他了十几年,哪怕句句都喊他孩儿。但景王的个性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

一旦景王发现他有疑心,会毫不留情除掉他。

景岳面色不变:“阿耶,您请。”他拱手奉上。

景王的笑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儿啊,你是真心所赠吗?”

“自然。”景岳道。

阿娘,不要怪孩儿,他心中仿佛在滴血。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景王眼眸微眯,扶他起来:“我儿所献,为父自当珍藏。”

景王带着画卷离开。

景岳望着空荡荡的桌面,轻叹了口气。

竹篮打水一场空。

画卷没了,夏冉也跑了。

夏冉此时在做什么呢?他忽然有些好奇。

这夜,他梦到了她。

梦中的夏冉又对他眨了眨眼,眼神中不再是针锋相对,反而温柔极了。

她的眼眸如海,笑的眉眼弯弯。

那份英气中的凛冽褪去了不少,反而添了几丝少女的娇俏。

她这次收起了刀剑,在同他说笑着打闹,气氛十分温馨。

你真好看,景岳情不自禁地开口。

他伸手,她的身影却消散了。

原来是梦。

……

次日,登仙楼。

景岳抬脚迈过三楼的台阶,直奔常用的雅间。

屋内早已坐了一人。

那是位身着白衣的郎君,白衣胜雪,正衬出他的雪肤。他眉清目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姿态松弛的倚着软榻,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之味。

此人正是景岳的挚友谢秋。

“景兄,你可算来了,叫我好等。”谢秋笑着望向景岳。

“谢兄。”景岳落座。

谢秋随意摇了下铃铛,洁白纤细的皓腕刚落下,侍者们便端来了茶水与糕点。

“本少爷今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谢秋鬼鬼祟祟地勾了下手指,“你离近点,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景岳无奈靠近,俯下身子问:“何事?”

“本少爷要离家出走!”谢秋的小表情带着些骄傲,“怎么样?厉不厉害?”

景岳哭笑不得:“这次是为何?”

谢秋撅嘴:“还不是我阿耶阿娘!他们催我成亲!”

“成亲?”景岳不解,“反正你又无心上人,不妨一见。”

“谁说我没有心上人?”谢秋气得坐了起来,“本少爷的芳心已有所属!”

“哦?”景岳不以为然。

“安国公家,赵瑜。”谢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自从上元节的偶然一面,本少爷便一见倾心。”

“你疯了吧?”景岳惊诧。

安国公家早已伏诛,谢秋是在自寻苦头。

谢秋撇了撇嘴:“你怎么跟我阿耶阿娘说的一样?他们将我禁足,正是因为此事。”

景岳蹙眉。

“就……安国公府出事嘛,我担忧赵瑜的安危,想要将她直接求娶进门。被我家中好一顿训斥,然后我就被禁足啦。”谢秋一摊双手,颇有些无奈。

“景兄,我听说追捕那日是你带队,你可曾见到赵瑜了?她还好吗?不会受伤了吧?”谢秋面上写满了担忧。

“她很好。”景岳不悦道。

景岳一直醉心公务,倒不知道挚友竟同安国公独女有了段渊源。

“唉……那也是之前了。时日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你说,她一个弱女子,逃亡这么久,该不会出事了吧?”谢秋碎碎念着。

赵瑜改名为宋筝后,性情与在闺中大不相同。

他想起牙尖嘴利的宋筝,她以往的温婉名声好似是镜中月,连声质问让他哑口无言。

景岳随意道:“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到她!”谢秋有些怨念地看着他,“少哄我了。你追捕的场面可吓人的很,别吓到我的心上人了!”

“没吓到——”景岳不假思索,说完便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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