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赵玖不知是被面前的热汤,还是那烟熏火燎的鸡熏的,眼底竟有些发酸,他连忙把脸垂下去又吃了一口面,“很好吃。”
顾濯却一言不发,站起身来,隔着桌子伸手,直接拭了拭他的眼下。
“为什么哭,”顾濯平时说话总是先含着三分笑,这时的语气却像动了怒,“在太华门那边遇到什么事了?”
赵玖尴尬地用袖边揩去残泪:“就不能是被感动的吗?”
“当我第一天认识你?这种谎有什么好撒的,”顾濯说着就去拿了剑要出门,“我还不知道你居然也会因为什么事哭,得去跟他们掰扯掰扯。”
一口一个“哭”的,赵玖简直被他说得脸热,赶紧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别去!刚才正遇上不知从哪来的刺客,清崖为了救我受了伤,这阵子大概正在医治呢……你还是别去了。”
“刺客?”顾濯闻言回过神,放下剑,也不走了,只上下打量赵玖几眼,“你没事吧?”
“我没事……”赵玖被他看得不大自在,连忙坐了回去,拿起筷子,“清崖受伤的时候,他大师兄清槐好像就在旁边看着,我猜他应该也……也没什么事,先别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顾濯敏锐道:“既然他没事,你这么不高兴干什么?是你在自责,还是清槐责怪你了?”
赵玖的心事被他点得一丝不剩,恼道:“你别说了,坐下安静吃饭。”
顾濯依言坐下,却没像刚才一样坐在赵玖对面,而是坐在了他左手边,两人之间只隔几寸,膝盖处的衣物虚虚地相碰。
赵玖佯装无事地吃了几口菜,余光瞥见顾濯也不动筷子,就略侧着身子看自己,没过多久就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你看我干什么?”
顾濯把手肘搁在桌边,支着脸:“看你有意思。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是这么和软的性子?都被人惹成那样了,连一句都不骂,看着也一点不生气,好像真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似的?”
“我……”赵玖难得觉得有些张口结舌,“本就是我的错,刺客是冲着我来的,而且,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清崖本来也不用受伤,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师弟被我连累,清槐才应该生气。”
顾濯好笑道:“他为了救你受伤,这或许确实不假,但不去向动手的刺客报仇,也不想着查清楚派出刺客的人究竟是谁,反而去责怪跟他一见如故的朋友,这又算什么道理?”
“你这又是什么道理?全都是自我安慰吧,”赵玖瞥他一眼,捏着筷子戳碗里的鱼肉,“我不跟你说了。”
“那也别糟蹋我特意做的饭菜,”顾濯从他手里拿走筷子,用筷尾在他额头上一敲,“我是为了给你庆祝生辰才这么辛苦,你要是苦着一张脸,我还不如把这些菜都拿去外边喂狗。”
他这么一说,赵玖心里又确实泛起一丝内疚来,从他手里抢回筷子:“不许暴殄天物,我都说过很好吃了,你做的菜,我一定会吃完的。”
“又觉得对不起我了?”顾濯拿捏他的心情总是这么百发百中,“别人说几句话你就要愧疚,你究竟对不起谁了?”
赵玖被他说得委屈,替自己分辩道:“难不成,我要将别人的付出都视作理所应当,就算正常了吗?我没那么狼心狗肺。”
“你不狼心狗肺自然是好事,至少我现在就不怕你日后查完了案子将我兔死狗烹,”顾濯道,“但你如今坐在皇帝的位子上,如果太有良心,反而会变成伤你自己的利剑。”
赵玖皱眉瞥了他一眼:“说得怎么像你对做皇帝也有经验似的。”
“没吃过皇帝肉,总见过皇帝跑吧?毕竟以前读的史书也没读到别人肚子里去,”顾濯闲闲笑道,“史书上可没见过你这样,受了委屈还只会自己悄悄咽的皇帝,人家对这种欺君之罪可都是该杀就杀,不讲情面。”
“我要真是那样的人,你早就被我杀过好多回了,”赵玖哼道,伸长筷子跟他抢了最后一块樱桃肉,“哪里还能留下你一条命,坐在这跟我掰扯什么皇帝经。”
“哎,你要是早早把我杀了,那你这二十岁生辰就跟西北风过吧,”顾濯撂了筷子,“说来,我也救过你一命呢,你对着我的时候不就能说这种话吗,也不想着对我愧疚几分。”
赵玖很快下意识道:“你跟清崖怎么能一样?你是……”
顾濯闻言挑了挑眉,轻飘飘地故意追问道:“我是?”
“你……”赵玖莫名有些脸热,随意编了个理由,“你那次是自愿的。”
“那清崖不是自愿的?是你拉着他,非要给自己挡刀的?”
“……”赵玖无言以对,“好吧……其实我对你也……有点愧疚。你本来不用受那么重的伤。”
“是吗?我还真有些荣幸,”顾濯戏谑地笑了笑,“那我今日得跟你明确地发个话,你日后可以完全不用对我愧疚。”
赵玖愣愣地转头看他,顾濯脸上依然带着笑,浑不在意似的:“不论是替你挡剑,还是瞒着你去救小秋,抑或是现在跟你同行,查那些旧案,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乐意。不管以后我又选了什么,那也都是我乐意,不用浪费你哪怕一丁点儿天子泪。”
.
入了夜,顾濯躺在床上时,还在想今日赵玖的脸色。
他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把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下意识咬着自己微凉的指关节。
晚饭时他说那些话本是觉得赵玖那样为了别人的话而愧疚自责,他看着不舒服得很,让赵玖以后不要也因为自己而苦着一张脸神色恹恹……
但他听了后怎么就脸红了呢?
“我说的那些话不会是有什么歧义吧?”顾濯自认近几年自己也算在风月场中见识过不少,自认可以片叶不沾身,但怎么都没想到,这种事轮到自己身上时还是只能睁眼瞎,不仅琢磨不清楚自己话里话外表达出的意思,更猜不明白赵玖心里在想什么。
总不能是,在清楚跟盛镞没可能了之后,又看上了他吧?
虽然可能性不算大,但也难保……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干脆坐了起来,趿上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这几日他一直都按照清崖给的方子药浴,清崖说这种药浴做久了晚上容易发热,因此赵玖保险起见将床搬来了顾濯屋子的外间,每日就在顾濯一墙之隔的外面睡觉,有什么事也方便帮忙。
他蹑手蹑脚如贼一般地跑到赵玖床前,压低声音道:“皇上,你睡着没有?”
他借着月色看到床上的赵玖一动不动,但还不死心,又凑近了低声道:“皇上,有些话……我一定得跟你说一说。”
赵玖依旧没动,凑近后能看到他面容朝外,几绺细碎的额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前额。坐在地上,就听见他匀称清浅的呼吸声。
顾濯非常清楚有误会就得当下解决清楚的道理,一直往后拖只会越来越难开口。他本来有一肚子分辩的话要为自己说,想着就算是他睡着了,也得叫醒他听自己说完。但见了赵玖此刻这样,心头又忽地安静了下来,好像分不分辩也没那么要紧了。
他伸手替赵玖把脸上的碎发捋去脸旁,借着月光端详了他的脸一阵,自言自语道:“其实他长得挺漂亮。”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驱梦魇似的用力摇了摇头,看向赵玖的眼神也变得防备了几分。
“皇上,”他扶着床沿,一边站起身来,一边低声道,“不管你醒没醒着,我不是断袖,真的不是,你千万别误会。”
他说完,提起衣裳袍角就要走,谁知会被床边用作放鞋子的踏凳绊了一下,险些叮铃咣当地摔倒。好在他情急之中双手撑在了赵玖床边,虽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但好歹没有直接摔在赵玖身上。
鼻子离赵玖的头发不过几寸远,赵玖梳发依旧用的是茉莉花水,浅淡的香味已经萦绕在了顾濯鼻尖。
顾濯心脏狂跳,连忙抬手、站稳、后退一气呵成,确定赵玖没被他吵醒后,连忙心虚地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慌里慌张的,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方才赵玖明显的一躲。在他走后,“熟睡”的赵玖忽地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他缩了缩身子,双手抱着被子,后怕地心想,还好顾濯刚才没有吻下来。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顾濯先前说了那么明显的话,竟然还不满意,要趁他睡觉搞一出夜袭。
好在他方才也正在烦恼着睡不着,不然岂不是被他得了手?
对着别人的睡颜夸漂亮,他就是再说一千遍“不是断袖”,赵玖也绝对不会信。
他又把怀里的被子紧了紧,心中居然有些沧桑。
日后是不能跟顾濯再两个人住在一块了,更不能两个人一块去宁都,难保不会出事。明日他就得下一道旨意,让闵十三连夜赶回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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