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坐在闵十三旁边,两个人一块看铁匠帮忙换蹄铁,被粉末呛得直打喷嚏,抬头时就看见不远处赵玖和清崖两个人对坐着不知在聊些什么,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赵玖甚至不时前仰后合的。
赵玖怎么忽然被这小道士逗得这么高兴?他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淡淡酸意,向身边正一错不错地打量着换下来的旧马蹄铁的闵十三问道:“你家少爷之前有因为我那么高兴过吗?”
稍微回忆一下,怎么好像之前他们两个凑在一块,不是互相作对就是生气吵架,基本没这么单纯地高兴过?
“啊?”闵十三被戳了几下才从马蹄铁上撕下目光来,瞥了一眼顾濯看的方向,“高兴还不好?少爷这两天偷偷处理了不少朝……京城里的事,估计正烦着呢,有清崖逗他高兴,他就少找你的麻烦,你不会还不乐意吧?”
顾濯又被这个“逗他高兴”和“找你麻烦”的对比刺了一下,不满道:“我对他哪儿不好?依我看,他是个越喜欢越要横眉冷对的性格,跟小道士在一块儿那么高兴都是客套罢了,对着我的时候……才比较自在。”
闵十三大惊失色:“你还提这事!你忘了咱们刚出青州的时候,因为你提了一次男宠的事,少爷足足三天没给你好脸色,差点把你踹下马车,你这么快就忘了?”
顾濯“切”了一声:“我说了吧,他确实是不坦诚,一听这些事就生气。”
“你不是最怕他收你做男宠吗?”闵十三难得敏锐一回,“我瞧你这样,怎么好像少爷对你生气,你还不高兴了?他不喜欢你,去喜欢小道士,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我……”顾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闵十三说得无言可对,只好道,“是啊,我当然高兴得很,我不过是奇怪一下,怎么他们两个刚认识就关系这么亲近。”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闵十三又蹲下去看马蹄铁了,掏出自己肚子里少有的一个典故,跟顾濯敷衍道,“说不定他们就是如故呢?”
顾濯听了,险些把手里自己闲来无事削的笛子撅折。
白首如新?要说从前他总跟赵玖在上书房一起上课,但一直性格不合,这算是白首如新,他还是认的。但现在不同了,他们连生死都一起经历过了,这会跟他说白首如新?
顾濯自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大得体,但心里总是忍不住一股子无名火。
他确实不是断袖,但经过这几个月,在心里早将赵玖当作好友,可是现下他居然连做朋友都比不上别人,真是岂有此理。
他把笛子在手心里一敲一敲,烦躁地绕着路边的树踱步,谁知转弯时一时不察,直直撞在了一个人影身上。
“抱歉……”他下意识道歉,站定才发现对面是赵玖,语气没来由地就生硬了几分,“……干什么?”
赵玖把怀里的水囊递给他,斜着眼觑他:“你又发什么癔症?”
“我没有,”顾濯接过水囊,打开喝了一口,险些被里面的热水烫得嘴唇起泡,“怎么这么烫?”
赵玖怕他把水洒了,连忙从他手里接过水囊,从衣襟里摸出一条手帕甩给他:“刚泡好的雪芽,你说烫不烫?谁让你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喝的,活该。”
顾濯把绵软的手帕印在被茶水浸湿的袖口,听见他给自己泡了茶,语气也不硬了:“你不是生我的气吗,还给我泡我喜欢的茶。”
“你还好意思说?”赵玖怒道,“前几日从河间府临行前,叫你准备点茶叶路上喝,你倒好,因为你自己喜欢,就只准备了足足五斤雪芽,我倒想喝点别的,有吗?”
顾濯稍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喝腻了的话,我传个信让人送别的来。”
“不劳烦你了,”赵玖抱着臂要走,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我跟着清崖在茶摊随便喝点得了。”
“你等会,”顾濯叫住他,有些踌躇,“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你说呢?”
见他面无表情,顾濯有些拿不准,服软道:“别生气了……我那天其实就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的那么想。”
赵玖缓缓转过身来:“你没那么想?你几个月前怀疑闵十三是我的男宠,几天前怀疑你自己要做我的男宠,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对男宠这个身份有什么执念?”
顾濯尴尬道:“没有,我就是……”
赵玖不容他分辩,说话像连珠炮似的:“就这还一口一个不是断袖,你看我信你吗?你是不是哪天真的做了谁的男宠才能安生?等回了京城,我找位大长公主,让你过去伺候,你是不是就高兴了?成天就知道变着法地惹我生气,你但凡有清崖一半乖巧,我都要谢天谢地了。”
顾濯本来还低着头挨训,但听到清崖,没忍住道:“你还是少跟清崖说话的好,他好几次主动聊起政事,我怀疑他早看出你的身份了,就是装傻呢。”
“看出来又怎么样,我至于害怕一个小道士?”赵玖不以为意,“何况他年纪虽小,见识却不浅,比朝廷里的老头和你们这样的纨绔子弟强。”
他说完,把手里的水囊往顾濯怀里一塞,“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顾濯站在原地,看着他又朝清崖跑过去,气得又把水囊里的茶水洒出来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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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又北上了几日,走出直隶地界时,已经到了九月初,几人身上都从单衣换作了夹绒外袍。
又行五日,总算遥遥瞧见了宁都城的大门,天上竟零零散散地下起了雪来。
赵玖倚在马车门边,掀开轿帘,叹道:“果真是极北的地界,这才九月中,就下雪了。”
他们雇的马夫是先前运货去青州的宁都人,一路跟着他们北上回家,此刻见到城门,既兴奋又怀念,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在我们这,八月飞雪偶尔也是有的,都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一下雪,大家都可高兴了。”
赵玖伸手接了几朵雪花在掌中,笑道:“早听说宁都以商业见长,没想到,原来还是会种地的?”
“那是自然了,不能丢了本职不是?”马夫骄傲道,“更何况,北狄人可不会种地,我们种的庄稼他们都得高价来买,就是掺点次等品,他们也都看不出来,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赵玖被逗笑了,这里的人还真的都是“经商奇才”,怪不得宁都城如此繁盛,声名在外。
一路顺着主路进了城,才算真的见识到何为真正的“商业鼎盛”。如今一般的城池之中都有坊市之分,坊供百姓居住,市为专门的商铺地界,从前还有夜间闭市之说,到了本朝也已经废除,在居民众多的城池中,市集从日开到夜,已经是十分热闹,却也都及不上宁都繁茂的十分之一。
宁都比较特殊,地处与外族北狄交界处,原本只是一处小镇,因为几代前的金麟府当家在此开宗立派,这才吸引了不少人定居,建起了城池,朝廷这才在此建起官府。
也是因为这个,朝廷派来的官员对此的统治力不大强,城中也没有坊市之分,一条宽阔的主路上商铺林立,中原人与北狄人,甚至还有其他更多异族的人,全都混在一处,服饰、口音、口味互相融合,不细看的话还真分辩不出街边的都是什么民族。
几人下了马车在街边步行,赵玖颇新奇地买了块蜂蜜炊饼,入口只觉既甜又咸,不知加了什么香料,更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刚入口时觉得滋味奇怪,多品两口却也有几分香甜。
他又买了几块,分给同行的几人,闵十三嚼了一口,险些直接吐了出来,五官也扭曲起来:“这什么怪味!”
赵玖斜了他一眼:“算了,我也没对你的口味有什么期待。”
清崖尝了一口,也是面露难色:“这……确实不太符合中原人的口味。”
一旁的顾濯一样觉得口味奇怪,借着茶水咽下肚后,却嘴硬道:“味道不错。”
赵玖忽地转头看他,眉眼带笑:“真的?”
看见日光下、雪花里,赵玖被雪白的绒领簇起来,微微发红的脸,顾濯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喉头一动,迟钝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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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崖从太华门出门前,特意找清槐求了一份拜帖,几人在街边闲逛一阵,就去了金麟府,取出拜帖来,求见家主言定悉。
门前的小厮见状犯了难,清崖问:“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若是我们唐突了,还望小哥帮忙跟言家主告罪一声,我们过几日再来拜会也不妨事的。”
那小厮道:“这倒也不是,太华门的师父来拜访,我们本该赶紧请进去的,只是小师父怕是有所不知,我们大当家的前两日忽然病了,说是病气还会过人,这……实在不是见几位贵客的好时候啊。”
小厮赔笑一声,妥帖道:“不如这样,我差人带几位贵客先在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待我们大当家病气稍缓,立刻请贵客上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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