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也被抬到空地,顾馥瞳眼眶通红,恨恨地瞪了一眼席越,收回目光时掠过宋昭宁平静漠然的脸,惊心的恨意和冷意头一回被她不形于色地压回心底。
“闻也,闻也,醒过来……”
再端不住淑女仪态,顾馥瞳双膝跪地,让闻也靠着她紧紧并拢的双膝。少女纯白如蒲苇的百褶裙溅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双手捧着眼睫紧闭的男人,眼泪一行一行地滚落,她脆弱无措地吸着鼻音,声音重重地哽咽:“怎么办、怎么办,叫救护车了吗?他、他会死吗……”
话到尾音,原本娇软声线奇异地扭曲,顾馥瞳双手颤抖,几乎捧不稳怀中的爱人头颅。
经理急得满头是汗,一面安抚梨花带雨的顾馥瞳一面对着庄园配备的私人医生咆哮。
私人医生面容严肃冷峻地做了紧急的包扎止血处理,扭头对费董说:“情况不好,建议是送医。”
顾馥瞳想拿自己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几秒后绝望地想起来自己把手包丢在了地上,盈满晶莹泪珠的双眼惊慌失措地环扫,她哭得太凶太狠,一张小脸病态发白,失去血色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栗。
宋昭宁冷眼看着,给冯院拨了一通电话,让他现在派一辆救护车过来。
怀愿把顾馥瞳从草坪拉起,小姑娘满身狼狈,不停地抽抽搭搭。怀愿细致地给她抹眼泪,擦过她指尖血迹时动作一窒,她掩去眸中情绪,温言软语地安慰:“没事的,不要担心,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宁宁姐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不必担心。”
但她怎么能懂这个年纪复杂多变的心思。
不过十几分钟而已,宋昭宁已然从正面形象跌落至被她怨恨的存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阻拦了顾馥瞳泄恨的第二掌。
“我不,我不要去她的医院。”顾馥瞳倔强地别过脸,她用力地闭了下眼,睫毛让泪水湿得沉重,她斩钉截铁道:“去市二院,我联系人。大伯——”
费董皱眉,暂未说话,私人内线响起,他满脸晦气地接听,原来是宋昭宁叫的救护车已经候在大门。
大门到内仍有很长一段距离,眼下救人要紧,他命令开启近道权限,让救护车得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当前。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行使,因着冯院语焉不详地交代,车上等候的每位医生护士严阵以待如临大敌,车子还未完全停稳,洁净白大褂快步摔门下车,高着嗓音问:“病人在哪里?”
宋昭宁向他轻微点头:“人在里面。”
训练有素的急救人员动作迅猛,当问到谁要跟车时顾馥瞳用力排开站在最前面的费董和经理,她双手攀住坚硬车门,一字一顿道:“去市二院,我已经安排人接收。”说完便要上车。
这是什么道理?
为首的医生登时露出为难神色,他朝宋昭宁投来目光,宋昭宁轻轻点头,同时五指并拢朝前挥动,予以无声的同意。
费董却在这时不疑有他地出声:“瞳瞳,别闹,回来。”
顾馥瞳现在只觉得全世界都背叛她。
只有闻也对她好,只有闻也愿意听大小姐的悲春伤秋,在这个世界,只有闻也和她孤零零地手牵手,孤零零地对抗全世界。
不!我们还有彼此,我们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要想到他,顾馥瞳充满难以言说的力量,她第一次忤逆家中长辈,头也不回地跳上了车。
.
席越看戏看累了,折了一根花枝扫开空地,大马金刀地撑肘而坐。
“顾小姐,还真是率性可爱。”
他优雅万分地叠腿,因为坐姿而抽起一截的西裤,露出一双可顶普通人半月工资、Falke的袜子。
费董嫌弃又厌烦地瞥他一眼,简直想直接请走这尊瘟神。
奈何席越发疯起来确实不同凡响,可堪护城二代的翘楚。
可怜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没话可说,鼻腔重重地喷出浊气。吩咐经理让人清理草坪后,头昏脑涨地瘫软在白色长椅,看宋昭宁的目光不由得带上几分由己度人的同情和怜悯。
宋家好好一女孩,怎么就惹上这条疯狗?
往后若两家不睦退婚,指不准这没有法律约束的疯子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宋昭宁和怀愿站在一起,怀愿轻声和她说什么。
似是感知到身后过于强势冷硬的目光,她雪白清瘦的后脖颈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那种如野兽被盯住的感觉十分难受。
怀愿识趣地止了话题,她生硬地转接情绪,若无其事地微笑:“席总看起来有话要和你说,我去洗个手,然后到车里等你。”
“不用。”宋昭宁打断:“打电话让司机送你回去,明天你飞北京参加主创的见面会。争气点,别让我丢脸。”
怀愿目光在她骨相明晰利落的侧脸停留两秒,继而轻轻地笑了下:“你这安排,好像我已经提前拿到了入场券。”
“不是好像,不要好像。我不喜欢似是而非的结果。”
“好吧。”怀愿也不多说,她有宋昭宁司机的电话,因此也不劳她费心安排。
宋昭宁心不在焉,她凝定而持久地望着那辆破碎的奔驰,和残留的、已经不再温热的血迹。
人潮散去,经理和费董交代什么,后者神色不虞,没说两句便被打断。
“费叔叔,今日这事……”
尽管她不想管有关席越的任何事情,但两家多年来牢牢维系的利益共同体让她难以袖手旁观。
费董宽慰地拍了拍她左臂,勉强道:“这事和你无关。别放心上,好了,我还有事要忙,叔叔不送你了。”
宋昭宁微笑:“好。下回我让人送您喜欢那幅画给您。”
人一走,便像浓墨重彩的大戏唱到散场。
快下雨的光景,天色沉得很暗。
宋昭宁感受空气中丝丝微凉的语意,她原地静了片刻,终于在身后咔哒一声清响,旋即燃起的浓烈尼古丁中坦然回身。
她走到席越面前。
他还是那般坐着,用昂贵定制的西服充作垫板,衬衫走线精致,形质廓挺,肩宽腿长,腹肌与腰肌练得很好,结实坚硬却不过分夸张。
她在上,他在下。
但席越这人从不会给人弱势的一面。除去先天的家庭因素,他后天的成长环境也给予极大的宽容。
年少时在美利坚念书,飙车,玩.枪,与当地黑.帮发生冲突,他开枪射伤其中首领,全州下了通缉追杀。
在她从共友那儿夸大其词听来的故事中,席越如英雄。而最初又最初的起因,是因为□□冒犯了同校的华裔女生。
宋昭宁简直觉得荒唐和好笑。
成长环境不同,注定二人理念天差地别。
席越有头脑,也有手段。宋家海外分部在他的运作下如虎添翼,宋昭宁平心而论,如果是自己走马上任,未必会做得比席越更好。
席越对她亦算尊重和珍视。
他骨子里的风度教养让他对每一位女士施展温柔和耐心,但,穿上西装学会绅士礼仪的狗崽子,难道就能闭上嘴巴不咬人?
宋昭宁不会做如此天真愚蠢的假设。
对视片刻,宋昭宁忽然俯身,垂眸截去他还剩半指长的香烟。
她沉静地看了一眼,不是市面上售卖的寻常香烟。
而是私人制品,宋昭宁知道他在南美入股不止一家的烟草庄园。
尼古丁会令人上瘾,也会令人清醒。宋昭宁从来是后者。
澳白般光芒万丈的长裙在眼底温柔闪烁,席越欣赏的目光划过她伶仃却精细的脚踝,延着视线顺到她身后万顷青绿的草场,和风雨欲来的铅黑沉云。
她的神情,及目光,非常淡。
如最后一笔落定的羊毫,于清水中旋出的重影。
“你一定要这样吗?”她平静地问。
雨,没有预兆地落下来。
这一片没有可供遮风避雨的廊檐,工作人员忧心忡忡地看着,想上前,碍于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要寒冷的气场,愣是不敢迈出一步。
除了正装场合,宋昭宁多半穿长裙。
不是因为她保守,而是她左腿,从踝骨到膝弯,弥漫一片烟粉色的刺青。
她没有羞耻过伤疤,却也不会谬赞于人生勋章。
她有她的过往,而被她遗忘了的过往,与闻也有关。
席越眸色渐渐深沉。
指尖明灭到最后一刻,如义无反顾的扑火飞蛾,向死而生地撞上虚幻短暂的梦境。
宋昭宁单手摁住席越肩膀,在他略有不解却游刃有余的目光中,决绝地抬手,把最后一星火光碾灭。
那一点点,苟延残喘的火星,甚至无法烫破衬衫布料。
宋昭宁面无表情,抬手,沿着他上下轻涌的喉结,慢条斯理地下落到颈窝。
下一秒,烟蒂在她指间断成两半,宋昭宁抓住他耳侧黑发,迫得他仰头。
那是多与臣服和惩罚挂钩的动作。
如果用在床上,席越很乐意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但,眼下场景不对,时机不对,氛围更加不对。
席越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她生气,无所谓,他会哄。
只是,他不允许她是为了别的男人生气。
他惬意地眯眼微笑,享受这一刻的暗流汹涌。
“宁宁,你是不是以为,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会接受?”
宋昭宁不答,修长笔直的手指强硬地抵着他后脑,他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顿时低沉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无端咳了两声。宋昭宁不为所动。
终于,她问:“为什么不会?你做的所有烂事,我难道没有接受吗。”
席越挑眉,他抬手扣住她腕骨。
她瘦,身上没有笨拙的肉感,他拇指轻轻地摩挲她伶仃踝骨。
“怎么会呢,宁宁,”
他又低咳着笑,音质如过了毛玻璃般模糊不清,席越直直地看进她森冷漠然的眼底。
“你又不是圣母。我猜,你现在很生气,气得恨不得抓着我头发把我往墙壁撞?”
他还有闲心,可有可无地猜测。
他们保持着这个自上而下的姿势,久久地互相注视。
像两头较量的困兽。
席越享受,宋昭宁冷漠。
他的手依旧扣着她,五指松松地交握,她不用挣扎便可抽手。
但她没这么做。
席越仿佛得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肯定,他兴奋挑眉,鼻尖凑到那一小块雪塑似的柔嫩肌肤。
宋昭宁习惯于手腕和耳骨点喷香水,此刻席越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双目骤然变得猩红。他用眼神丈量片刻,忽地,咬住那一块肖想许久的皮肉。
一个,重重地,重重地,碾过的牙印。
他没留力气,锐利牙尖刺破皮肤表层,口腔瞬间弥漫腥甜血味。
宋昭宁眼神未变。
她仍由这个疯子又亲又咬,从掌根到肘弯,留下暧昧咬痕和清晰牙印。
“你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条狗吗?”
席越听见她这样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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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烟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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