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湛

长昭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早已模糊的儿时记忆猛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记得长湛小时候不在木盆里就睡不着,手里还必须攥着一条小褥子,那条褥子上好像绣着一个字,但等长昭认字时,那条褥子早已破烂不堪,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后来长湛听说自己不是亲生的,又想起哥哥弟弟妹妹的名字都是从长从日,唯有他从水,便很长一段时间不肯与家里人说话,父亲知道后告诉他,是因为包裹着他的那条褥子上绣着“湛”,所以才为他起了这个名字。

“长,代表着你是我们的家人;湛,是你自己的名字。”

长湛对此深信不疑,可到头来,这个“湛”究竟是谁的名字?

长昭忽然想起那时候白狼女突然毫无预兆地扑向长湛,大概是听见了虞无忌叫了他一声“阿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吧……

可,那个丫鬟分明说这个孩子是安夫人的儿子,是预言中的天下第一啊……如果长湛是姑姑的儿子,那天择又是谁?

长昭脑子里乱得像团浆糊,压根没注意白狼女的去向,等回过神时,就见白狼女已经回到了那座破庙。这里明显已经被搜过了,她相信那些人不会再来一次。

长昭看着她帮婴儿擦干净身上的污秽,剪断了脐带喂给怀里的小狼崽吃下,然后脱下衣服给婴儿喂奶。

“小可怜,人怎么会这么狠心……”白狼女看着怀里冻得浑身发紫的婴儿,声音都有些颤抖。即使她爱上了一个人族男子,她依旧无法理解人族的某些做法。在天北,孩子是最珍贵的礼物,比她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没有人会这样对待一个刚出世的孩子。

婴儿抱着她不肯撒手,在她温暖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喝着奶,过了许久身上才渐渐有了血色,在白狼女怀里沉沉睡去。

她将两个孩子并排放在干草堆上,看着自家小狼崽拿手指去戳小婴儿,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温柔幸福的笑意。

等到了白潮岛,我的生活应该就会是这样了吧?白狼女心里满是对未来的美好愿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看着暴雨停歇后的更显葱郁的树林,仔细嗅闻着满是泥土芳馨的空气,觉得心满意足。

这样的场景在天北一辈子也见不到,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雪原和千篇一律的梅林,她早就看腻了。

姐姐说孤狼无法独活,她偏不愿信。她见过了姹紫嫣红,就再也不能回去面对那一片白茫了,即使被带回天北她恐怕也会郁郁而终。

“阿湛,明日就能见到爹爹了,开心吗?”白狼女轻声问道。

小狼崽还不会说话,只能眨着清澈的大眼睛,挥舞着自己的四肢和尾巴,咯咯笑着回应娘亲。

一大两小在破庙里相互依偎着度过了一夜。翌日天蒙蒙亮,白狼女就醒了,天已经放晴,她把小狼崽装在木盆里用绳子拖着走,怀里则抱着小婴儿。木盆一颠一颠的,小狼崽很是开心,笑了一路。

因为多带了个孩子,她们的速度慢了许多,时不时就得停下喂奶换尿布,本以为傍晚就能到达白潮岛,生生拖到了夜里才刚靠近海岸。

白狼女抓了只野兔烤给小狼崽吃,这一天她的奶水都喂给小婴儿了,只能让自己的儿子用刚冒头的乳牙吃肉。

好在半妖长得比人快多了,即使这会儿就开始吃肉狼崽的肚子也不会难受。

“阿湛,以后你就多个弟弟了。”白狼女摸着儿子的头温柔道。

狼崽懵懵懂懂地看着娘亲,不大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但心情依然很好,那条漂亮的狼尾在身后不大熟练地晃着,小婴儿盯着那条雪白浓密的狼尾,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它。

狼崽甩了甩发现挣不开,慢慢有些着急了,嘴一瘪眼圈就红了,白狼女赶紧掰开小婴儿的手,把自己的尾巴给他玩,在儿子哭之前把他哄好。

长昭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自己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但又不免为白狼女后来的遭遇而感到难过:无论这个小婴儿是谁,他能活下来都多亏了白狼女这一路的养护,她如此善良无私,后来却不得善终……这世间当真是不公。

这两日下来,长昭本来慌乱无措的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见识过白狼女的能力,那柄能引雷的剑绝不是修为平平的人能使用的,只要她想,岛上那些不通术法的村民一个也留不下来,他不认为那些惨死的村民会是她害的。而且在他们进入山脚后,白狼女也不曾主动攻击他们,就算长湛和虞无忌对她出手,她也只守不攻,直到长湛把那具婴儿骸骨弄碎。

他不禁生出了一丝希望:或许白狼女拉他进来并非想与我同归于尽?

正当长昭思绪飘忽之际,白狼女猛地浑身一僵。她的耳边又传来了那阴魂不散的追赶声,而且这次离得极近。

白狼女瞬间明白一定是刚刚赶路时她经过了他们休息的地方,被他们发现了踪迹。

这一次他们离得很近。

白狼女一颗心沉了下去,她没有片刻犹豫,捞起木盆里的狼崽就跑。两个孩子在她怀里被颠得不知所措,一人一边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小婴儿应该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张着嘴哇哇哭着,小狼崽直接伸出拳头堵住了他的嘴,让他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绑着木盆的绳子另一头还系在她腰上来不及解下,得亏天一城的东西结实,这一路跌跌撞撞起起落落,木盆竟也没裂。

白狼女终于赶到海边,她没办法抱着两个孩子御剑飞行,四周又没有船只,只好施法将木盆变大,带着孩子坐上去,朝着白潮岛的方向而去。

小狼崽终于把拳头拿下来了,小婴儿委屈得放声大哭,白狼女一边用尾巴逗他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小婴儿很快安静了下来,小狼崽也躺在木盆里和自己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两个孩子丝毫没意识到险境正在逼近。

那些人并没有因为海而放弃追赶,白狼女下意识地搂紧了两个孩子,痛苦地呢喃:“为什么不能放我走……”

她已经能闻到那些人的气味了,用不了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循着气味找到她。

月色被浓云遮蔽,黑夜下的海如墨一般深不见底,看着就让人透不过气,空气越发潮湿,又一场暴雨要来了。

白狼女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海,知道自己很难在那些人追上之前赶到白潮岛了。她不舍地看着还在玩尾巴的小婴儿,亲了亲他娇嫩的脸颊,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她将小狼崽抱起,把裹在他身上的小褥子包在了婴儿身上。她哽咽道:“孩子,对不起,我不能带你一起走了,否则我们都会被带回天北,你们人族在那种苦寒之地寸步难行,更何况你还这么小……我会送你到东洲岛,听说那里的人们很淳朴,他们定会善待你的。海上风大,这条褥子留给你,日后若有机会,我再去东洲寻你。”

白狼女刚一带着狼崽跳出木盆,木盆就变成了原来的大小,婴儿躺在里头刚刚好。她把婴儿裹得严严实实,又在木盆上施了法,免得风雨打湿他,然后在上面贴了张引路符,木盆便悠悠地朝着东洲岛的方向漂去。

长昭早该确定这个婴儿就是长湛的,只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父亲一直因为没能亲自照顾妹妹的孩子长大而愧疚,殊不知那个孩子早就在他们一家人的呵护下快乐地长大了。

长湛真的是他的家人,是他的表弟。

可……那个被困在天一城的“天下第一”又是谁?

他想起传闻中,天择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和同父异母的兄弟,难道,天择才是那个被“克死”的孩子?他和长湛互换了身份!

想到此处,长昭只觉脊背发凉。

十六年前栖兰夫人与姑姑同夜分娩,那个被“克死”的二公子是栖兰夫人的孩子,所以说天择其实是栖兰夫人的儿子?

难怪,即使天择“克死”了自己的小儿子,即使天择“连累”自己的长子受伤残疾,栖兰夫人也从不曾怪罪过他……

柳华说过,天一城外常有弃婴,她只要随便在外面抱一个刚出世不久的弃婴回来,互换孩子不是什么难事。

长昭忽然明白了巫澜为何要费尽心机把天择留在自己身边了,天一城确实是个龙潭虎穴,只是巫澜不知道,他要保护的那个孩子早就被送走了。

平乐山庄素来以慈悲闻名天下,谁能想到栖兰夫人会为了一己私欲就杀了一个婴儿。谁也不会怀疑平乐山庄的人会滥杀无辜,就像谁也不会质疑观星阁主的预言。

长昭不禁怒极反笑:赤诚之人谎话连篇,慈悲之人枉杀无辜。他们都是以爱之名,可到头来,天择得到的只有孤独和枷锁。

从没有人问过他真正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只是强迫他接受一切。

长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想要冲破这个死境。他知道的太多了,后悔的也太多,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长湛才是他的家人,而天择

天择,只是他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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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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