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冬城常年阴云密布不见天日,城中巷道楼宇灯火永明,白天与黑夜没有界限。
城郊破庙里,清梦师玄烛带着徒弟李木鱼在此歇脚。
李木鱼盯着师傅正熬煮的一锅野菜汤,她想到梦里看到的那个世界。
那里天是蓝的,云彩会变换颜色,天之外有一团火球,那儿的人们叫它太阳,光芒万丈照亮了整个世界。
入夜后时能看到天上的星辰,有时,会有一轮巨石悬于天际,时候不同,闪耀的光亮也不同,是月亮。
太阳与月亮,她觉得那是十分好听的名字。
“师傅,万冬城外真的没有其他世界了吗?”
李木鱼又好奇询问起玄烛,她知道师傅仍会否定她,但亲眼在梦里见过那个世界,她坚信那一定存在,她还要带师傅一起去看看。
玄烛神色一紧,“师傅一定带你找到那个梦元的主人,或许,从他身上,你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唉。”李木鱼往那青砖上倒下去,翘着二郎腿平躺着,清闲地晃着脚丫,“师傅,我其实没那么想要了解我的身世,师傅就是我的家人。”
斗笠之下,玄烛嘴角微微勾起,随即,他舀了一点儿汤出来,轻轻吹一吹送到嘴边细细品尝,觉得味道还欠点儿什么,遗憾道,“下午给人家解完梦收了钱,师傅带你去商店逛逛,买瓶酱油吧。”
闻言,李木鱼放下腿,瞬间从地上弹起,两眼放光,“师傅,您大发慈悲啦?我可以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嘛?我想吃糖。”
玄烛抬手伸展开,摆出弹指的手势,朝她的方向凝气,然后松指一弹。
李木鱼赶忙捂住脑门,卖乖祈求,“不要啊师傅…”
话音落地,空气弹击中她腹部,急而短促的疼痛传开,她“哎呀”一声,双手又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师傅,您竟然来真的,也不怕打死我。”
玄烛自然垂落手掌,手腕上的玉石串珠还在悠悠晃荡。
“师傅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份儿工作打工赚钱给师傅花了。”他放下胳膊,盛好一碗汤运气到她面前,“吃吧。”
“哼,我们都居无定所的,怎么去找工作嘛,我看您倒是适合开家解梦馆,这样人家直接上门找我们,比咱现在四处流浪好多了。”
“等找到你梦里那个梦元的主人,师傅答应你买栋房子咱们住。”
“师傅,为什么您一定坚持我梦境里的不是我的梦元呢?”
玄烛转过头来,帽檐下是他狭长的眼睛温柔的目光,“那个人与你有关,却不是你。”
“哦。”李木鱼丧气道。
“您是解梦人,我自然信您。”
填饱肚子后,李木鱼往吊床上一趟,很快便睡着了。
入梦对她来说就像闭上眼就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她是旁观者,也是可以介入梦境本身却无实体的参与者。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出现在梦境里的人是谁,他们徒有模糊的面容,没有名字。
那个人又出现了,自她记事起,入梦便是有“她”的梦境,一晃已经二十二年。
“她”结束工作回到家里,一身的疲惫,连换个拖鞋都要费些力气。
“下午吃什么?”
“她”的婆婆坐在沙发上问“她”道。
知晓“她”婆婆的身份,还是李木鱼根据多次她们之间的对话推论出来的。
那个“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房间走,有气无力回婆婆的话,“我一会儿给咱叫个外卖,今天太累了…”
“她”带上房间的门,李木鱼也被隔绝在外面。
李木鱼就只好去看一看“她”的婆婆,那是个体态丰腴却肌肤暗沉的妇人,常对“她”过多苛责。
婆婆的电话响起,她接起,是来自女儿的。
李木鱼好奇看着,因为在她们的世界,有跟他们一样的电灯,却没有她手中可以通话的那个电话。
“下班了没?”婆婆问道。
电话里传来声音,“才到家,可把我累坏了,下班高峰期挤地铁能把我半条命挤没。”
“你买辆车吧,可别吃那罪了,姑娘家家的,别累着自己。”
“你们下午吃了吗?我嫂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别提了,懒得不想做饭,直接睡觉去了。”
“可能工作忙的吧,让人歇会儿。”
“成天就趴电脑跟前坐着,能有多忙,就是身懒。”
这一话,被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的“她”听到。
李木鱼听着不爽,走去看“她”的反应,“她”竟然还保持脸上的平和,询问婆婆的意见,“我去楼下买份饺子吧?”
可等“她”从家里出来,“她”的脸色很快阴沉下来。
李木鱼看得出来“她”其实难过,便安慰问“她”,“婆婆那么说会不开心吧?”
“她”笑笑又摇摇头。
抬起眼眸,一切又恢复如常,“她”还是那个平和的“她”。
李木鱼还正思考“她”这个人怎么那么能吃亏时,已经到了不知多久之后了。
时间在梦境中不存在。
今日“她”明显好心情,下班回来的路上买了水果蔬菜,到家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兴致勃勃开始张罗晚餐。
一鼓作气,有条有理,赶在七点前,“她”已做好五菜一汤,将饭菜干净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
陆陆续续大家开始到家。
“她”的男人也回来了。
李木鱼羡慕“她”有个英俊的丈夫,也羡慕他爱“她”。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婆婆尝了一口青菜,很不满意,“太淡了,跟没味道似的。”
男人说,“妈,你少吃点儿盐,口味太重对身体不好。”
婆婆指着一道菜又说,“这菜怎么能这么做呢,不能这样炒的。”
“她”懵着神情听着,一顿饭下来尴尬地说不出一句话。
李木鱼问“她”,“那个人很不好相处哎,不做饭是懒,做了饭又闲不好吃,怎么搞的?我都想吃你做的饭呢,我从来没吃过那么丰盛的饭菜。”
“她”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感觉做什么都无法让别人满意。”
“你的工作就是要让别人满意吗?他们会给你很高的酬劳吗?”
“她”摇摇头。
李木鱼从梦里醒来,梦境总是戛然而止没有结果,这让她懊恼。
玄烛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问,“又梦到那个人了?”
“嗯。”
他收起担心,招呼她,“走吧,我们出发吧。”
“嗯。”
师徒二人披戴上他们的玄色斗篷,一前一后,一人拄杖一人背一篓筐,前往事主家中。
李木鱼心不在焉,一觉睡醒肚子有些饿,她还在想那个“她”做的那顿丰盛晚餐。
她吞咽下口水,越想越忍不住,恨不得立即领悟师傅教的功法,进入自己的梦境,然后美美地大吃一顿。
“师傅,我什么时候能成为一名清梦师啊?”
玄烛沉声,“问你自己。”
“哦。”
走过一条楼阴小道,再下一个缓坡,他们走进一栋有些年岁了的破败小楼里。
上两层台阶,玄烛曲指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师傅,您来了。”
“嗯。”
“快进来吧。”
李木鱼随玄烛进去,她好奇四处张望,每一户人家,她都要看看人家家里的样子,有时,遇到好心人,会给她吃的,她此刻就默默祈祷会有好运发生。
老妇人却丝毫没看她一眼,正着急与玄烛说明情况,“那天回来跟我抱怨了两句老板骂他是猪,第二天一早人就变了,把头埋进池子里泡着,到昨天为止,已经是第三次轻生了。”
“那我们开始吧。”
玄烛盘腿坐好在地板上,并招呼李木鱼道,“小鱼儿,去帮奶奶把人拖过来。”
“遵命师傅!”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轻生的人,死气沉沉了无求生的意志,俨然一个活死人。
李木鱼点穴事主,将他平放摆好。
玄烛弹指一挥,事主眼睛便阖上了。
李木鱼小碎步过来坐在玄烛身边,很好奇地打量他是怎么运气的。
待他坐如木头一般动也不动时,她知道是他已经进入对方梦境了。
轻生者的梦境总是重重迷雾,玄烛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对方的梦元,驱除梦灵,便可唤回其神志意识。
只是这一次,他又不幸地遇上了魔神,他无形无踪,无处不在。
“不自量力的家伙,竟敢打扰我进食。”
玄烛细闻其发声的方位,却不得结果。
“吞食别人的梦元,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哼。”魔神不屑一顾,“我既可造你亦可灭你,你的梦元,便是我今晚的晚餐。”
魔神离去,玄烛不知其影踪,仍防备做好交战的准备,而周遭迷雾尽散,事主梦元显现,是熠熠光辉的金色。
玄烛归体,长舒了口气,向老妇人交差,“事主已无大碍。”
老妇人双手合十,点头哈腰。“谢谢谢谢,我儿若是没事儿,您当真就是救世菩萨。”
李木鱼替玄烛收下老妇人给的酬劳,她装在自己布衣口袋里,“师傅要说话算数喔,我带您去买酱油,顺便给自己买颗糖。”
玄烛担心今晚真被魔神吞噬了梦元,他与李木鱼说道,“你不是问我怎么学会入梦的本事吗?”
“师傅肯说了?”
“心之所念,念之所动。”
李木鱼脑袋一歪,想不明白。
她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再修炼修炼吧。”
玄烛跟在她身后,“如果哪天师傅不在了,你要力所能及地去帮人们消除梦灵,人的生死,该由天定,由自己定。”
“好,听你的,不过,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我会努力修炼的,我不会让师傅不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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