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的生日在冬季，沈夜来到京城的那年十二月，陆翊年满二十，行冠礼。
陆家是簪缨世家，陆小公子的成人礼自然也是热闹非凡。陆翊在前庭后院待人接客，忙得脚不沾地，却做得滴水不漏。后来宁王亲至，给陆翊加冠，更是把气氛推上了**。
沈夜独自坐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众星捧月的陆翊，突然有一点不真实感。那个与朝中大臣谈笑风生的陆翊和教他练字的陆翊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你是不是丹阳沈家的那个小少爷？”突然，耳边传来一句问话。
沈夜没有想到在异国国都居然有人认出他，不禁抬头看过去，发现一个皇子打扮的少年正在打量着他。
看到沈夜的正脸，元辰确定道：“果真是你。”
“我们见过吗？”沈夜有些迷惑地问。
元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那我们上次遇到的时候，你才八岁。”
沈夜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回任何记忆。
“就算我们曾经见过，这八年我变化也很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沈夜疑惑地问道。
元辰笑道：“后来我看过你的画像啊。”
沈夜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他催促道：“我到底忘了什么，你快说！”
“那年我十二岁，带着陆翊从皇宫跑了出去，一路南下。到了丹阳郡的时候，我们带的盘缠都用尽了。”闲来无事，元辰正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打断了。
“殿下，你来了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沈夜和元辰闻声看去，是陆翊过来了。
元辰站起来向他喊道：“你小子快来一起喝酒，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故事还没有讲完呢！”沈夜不满道。
回应他的是递过来的一壶酒。
虽然沈夜只喝了几口，但是他酒量不好，很快就醉了，哪里还记得什么没有听完的八岁往事。
“我先带他回房睡觉。”陆翊对元辰说。
元辰凉凉地说：“弼之，我觉得你要栽了。”
陆翊没有回他，兀自扶起人事不省的沈夜，半搂半抱、跌跌撞撞地把他带了回去。到床边的时候，沈夜绊了一跤，压着陆翊扑倒在了床上。
“沈夜，下去！”陆翊踹了他一脚。
沈夜动了动，抱着陆翊滚了半圈，侧身躺在床上。
“沈夜，松手。”
沈夜这次没有松手，像抱着一个大娃娃一样抱着陆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翊没有醉，但忙了一天他的确累极了。他动了动，没能挣脱，然后竟然也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日沈夜醒来，四目相对，陆翊道：“松手。”
他赶紧放开陆翊，怯怯道：“我昨天喝醉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这件事忘了吧。”
陆翊下床更衣，道：“我不会忘的，你自己想要怎么才能让我消气吧。”
“救命！又要去绞尽脑汁去哄这位爷了，我果然不该喝酒！”沈夜坐在床上懊恼道。
陆翊早起处理公务，沈夜在旁边认真修炼，不时还去帮他研墨。
“陆翊，你喜欢做官吗？”沈夜忍不住问道。
“谈不上喜欢，但这是我的责任。”
“谁说的？每个人都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我既然身在家族中，享受了家族的庇护，就需要对家族负责。何况小的时候我就答应过殿下会追随他的。”
“无趣，”沈夜撇了撇嘴，然后继续问，“那你完成了那些任务之后呢？等你的家族有了新的家主，你的殿下也不需要你了呢？”
陆翊想了想，道：“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或许会继续做官，或许会尝试新的生活。”
沈夜乖巧了一个星期，就在这个时候，沈夜的大哥沈暝来了。
沈夜不知元辰回去之后就给他大哥寄了信，所以怎么也想不通沈暝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暝在看到他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沈夜没有想到大哥一见到他就是指责，气呼呼地转身走了。沈暝正要追过去，陆翊走了过来。
“沈公子，不如我们先去书房谈谈。”
“也好，麻烦了。”沈暝揉了揉太阳穴。
二人坐下，陆翊给沈暝沏了一杯茶。
沈暝道：“我来贵府叨扰，没有先向陆公子道喜，实在是失礼。”
“无妨，听殿下说你找了沈夜许久，一时心急也是常情。”
寒暄许久，终于，陆翊开口问道：“所以沈夜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沈暝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家父去年重病，家中乱作一团，不少旁系想要趁机来分得一杯羹，我瞒着他们带父亲去乡下养病，还骗夜儿说父亲有事出去了。那些日子我忙着处理家中的事情，一时忽视了他，没想到他就离家出走了。”
“令尊现在怎么样？我们家认识医术精湛的医师，你要不要让他去看看？”
“陆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家父的病情已经暂时稳定，只是需要静养，又离不开人看顾。所以我得尽快带夜儿回去。”
沉默了一会，陆翊道：“要不先让沈夜留在这里吧，正好你暂时也还顾不上他。”
“这太麻烦你了，我弟弟他桀骜不驯，实在是让人头疼。”
“还好吧，其实他挺听我的话的，而且最近也有好好修炼。”陆翊喝了一口茶，表示没有炫耀的意思。
最后沈暝还是与陆翊达成了一致，决定等家中安定下来再让沈夜回去。
沈夜在陆家一待便是四年，这四年沈暝常常来信，又有陆翊在二人之间调和，沈夜离家出走时的冲动渐渐褪去，开始思念大哥和阿爹，但是他又有些舍不得陆翊。
“沈夜！有你的信！”夭夭从外面欢快地跑回来。
沈夜接过，调笑道：“夭夭，你今日怎么这么开心？是不是上次那个人给你写情书了？”
“你净知道胡说！”夭夭红着脸跑开了。
沈夜展开信，果然是大哥寄来的。
见字如面。不知夜儿近来安否？
上月父亲归家，你不在，我说你在洛阳求学。两年未见，父亲很想念你。想来你也快要成年了，家中已备下冠礼，我们在丹阳等你回来。
代我向陆公子问好。
爹爹回家了！沈夜激动地站了起来，但是随后他又想到回家就要和陆翊分开了，不禁又有些难过。
陆翊来的时候，就看到沈夜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
“你又怎么了？”他问道。
“陆翊，我要回家了。”
陆翊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真正遇到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沈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陆翊，你和我一起去丹阳好不好？你不是也说过你不喜欢朝堂的勾心斗角吗？我们去闯荡江湖吧！”
“现在还不行，”陆翊在桌边坐下，“殿下还未被立为储君，我不能走。”
沈夜佯装生气地在他对面坐下，道：“元辰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了吗！你每次都要为了他去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思索了一会，陆翊道：“我还需要三年，三年后我去江南找你。”
“真的？”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你总是说姑苏是人间仙境，可惜我没有去过，三年后我就去姑苏，你在枫桥等我，好不好？”
沈夜离京的那天是三月三日上巳节，春风里杨柳依依，陆翊送他出城门。
“陆翊，我走了。”
陆翊折下一枝柳条递给他，说：“一路平安。”
“对了，上元节的时候，我看到夭夭在河边与一个书生说话，后来那个人常给她写情书。你记得替她把把关，若是他俩两情相悦的话，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知道了。”陆翊点点头，然后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夜想了想，道：“记得给我写信。”
“我会的。”
陆翊停了下来，沈夜骑的马继续慢慢地往前走，但他还是忍不住扭头喊道：“三年后的上巳节，我在枫桥等你！”
陆翊松开缰绳，向沈夜挥了挥手。
蓉城·云间烟火
沈夜终于讲完了他和陆翊的故事。他总结道：“这就是我们的三年之约。今年就是第三年，我来了，他没有。”
何以谖听完，问道：“所以你就一个人走了？”
沈夜喃喃道：“他违约了。”
“他不来，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万一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呢？你既然想见他，就直接去找他好了。”
但是沈夜没有再说话。
那天枫桥走过五千三百多个人，却无一人是你。
动身去姑苏前，他曾给京城寄过信，不知道陆翊收到了没有，离开姑苏之后他就去了武威，所以也没有收到陆翊的回信。七年过去，他还是当初那个随性的少年。
何以谖一时不知道怎么劝说他，根据他对沈夜的了解，他肯定不会主动去洛阳找陆翊的，所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他走上前给了沈夜一个抱抱，“沈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再过几日我们就能到江夏了，早点睡觉吧。”
“我才没有很难过，故事已经讲完了，你们也去睡觉吧！”
“好。”鹿清晏也站起身。
“那我们走了。”何以谖打了个哈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出自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
沈夜就是一个开足马力的小火车，一生气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确定的归期，只留下沈暝和陆翊满世界找人……
我们阿谖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不喜欢绕弯子，因此避开了很多误会，也帮助其他人解开了很多误会，所以放心吧，沈夜和陆翊后面会和好的。
作者一直都相信，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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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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