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下的小道上,两名少年并肩走着。
白朝驹故意走在小道靠左的位置,正如他所料,不论道路右侧的空间如何大,公冶明只走在他左侧,把右脸对着他。
“你……”
“方才……”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了。
白朝驹本想打趣下他,没料到他也想同自己说话。
“你说。”白朝驹比了个请的手势。
“方才你说的花神,本领如何?”公冶明问道。
果真是正事,白朝驹心想着,也对,不是正事他怎么可能突然开口。
“咱们等下问问他。”白朝驹笑道。
“不。”公冶明说道,“你直接约他出来,我来探探他的底。”
“也行。”白朝驹应道,心想既然要请人帮忙,那帮忙的人的本领高低肯定要探查清楚。
知道他本领不错,白朝驹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小心,别伤着手。”
“把他约到这里。”公冶明挑了块还算空旷的山地。
此时秋风萧瑟,山地上满是金黄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
白朝驹带着花神沿着小道走来,还没走到那块空地,就见树上掠下个人。
兵不厌诈是吧,我也差点被你骗了,白朝驹心里暗笑。他知道这一下不是冲自己来的,微微侧身避开。
只听“铮”的一声,花神反应倒是很快,翻出袖间的短刀,架住了公冶明自上而下的一击。
白朝驹再侧头看去,俩人已经各自退开数步远。公冶明左手持着一柄横刀,刀尖指地垂在胸前。花神双手握两柄短刀,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腰背微躬,双眼盯着突如其来的袭击人。
“冒犯了。”公冶明收起刀,对他拱手行礼。
“我朋友有些唐突。”白朝驹生怕花神记恨此事,赶忙走上前要再说几句好话,却见花神笑道:
“这位兄弟,一定是仇老鬼的得意弟子吧。方才若是出十成功力,我已经是具尸体了。”
他那招这么厉害?白朝驹听心惊,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过奖了。”公冶明面不改色道,“在下有要事请兄台帮忙。”
“是打败仇老鬼的事吧,我也正为此事前来。”花神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说道:“我想请兄台伺机给我递枪。”
“你还会用枪?”花神笑道,“常言道一寸强一寸长,若用枪打仇老鬼的刀,我们优势能大得多。你说的是什么时机?”
白朝驹在不远处看着,只见公冶明伸出了胳膊,胳膊被花神的背影挡住,看不出他伸手做了什么。
公冶明不紧不慢说道:“我嗓子不好,喊不了大声,等打起来,怕你更听不清,麻烦兄台看我手势行事。”
“当然,我眼神好得很。”花神爽快答应道。
“怎么不让我帮你?我眼神也好得很。”白朝驹上前问道。
公冶明认真看着他,说道:“你得保护皇上,不能分心。”
他应当是怕仇老鬼伤到我,白朝驹心想,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把握能从仇怀瑾手下全身而退。
“好,我一定护住皇上。”白朝驹答应道。
秋风习习,阳光正好。
金黄的树叶洋洋洒洒地从枝头落下,落到屋檐的瓦片上,落到泥土地错杂的脚印上,落到石桌的茶盘上。
鸡笼山南侧的小庙前,院子里的石桌旁,围坐着四人:一个胡须花白的和尚,一个左眼带着眼罩的阴沉男人,一个穿着朴素却坐姿挺拔的瘦削男人,和一个弓着背、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
阮红花站在庙侧,她正在替这位前任皇上收拾杂物,耳边传来那些人交谈声。
“宁靖应当在派人过来了。”有个和缓的声音说道,“仇爱卿把我从衙门带出来,下一步作何打算?听闻你还中毒了?是大意了?还是将计就计?”
“仇门主的毒,老衲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一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
“微臣是遭那忘恩负义的孽徒暗算了。”一个格外低沉的声音,声音中隐约压着怒火。
“你的孽徒,已经是宁靖的人了。”和缓的声音道,“我也没想到,她竟会找这么多江湖人士帮忙,她从前,还是看不上这些人的。”
阮红花还在听着,忽地觉察到一阵不寻常的风声,从自己后面刮来。
她回头一瞧,见围墙外的大树后,一上一下探着两个脑袋。
这俩人怎么又来了?胆子真是够大的。她心想着,看了看院子里聊天的众人,他们完全没注意自己。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衣物,悄无声息地往围墙外走去。
一切正如预料那般进行着,说服阮红花的过程出奇的顺利。
白朝驹本想趁阮红花加入四人对话时,放出黄巫医给的大蝇,先取来仇怀瑾的血。大蝇才飞近,就被仇怀瑾发现,一掌拍死了。
仇怀瑾拍死了大蝇,四人也不坐着聊天了,纷纷站起身来。老和尚随着魏仲元一起往庙里走去,仇怀瑾则带着皇上往山下走。
白朝驹见不远处的山林里,飘出一缕白烟,那是他们行动的信号。
直到此时,事情还在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
阮红花按他们约定的那样,在潜伏着的众人涌出包围皇上的那刻,用鞭子拦了下仇怀瑾,以防他拉着陆铎同归于尽。她看到阿凝默不作声地站在了自己声旁。
仇怀瑾脸色阴沉地看着拦住自己的俩人,倘若是这俩人同时打他,他没把握能赢。
而仇怀瑾身边也出现了一个面露愁容的中年男子,正是魏仲元。
白朝驹护着陆铎,远远瞧见了这一变故,心想:坏了,魏伯长怕不是顷刻间就被自己的亲弟弟给杀了。
“阿凝,你去杀了魏仲元,替我给秋生报仇。”阮红花对公冶明命令道。
她见公冶明还想说什么,仇怀瑾就持刀向他攻来,她赶忙甩出银鞭,铰住仇怀瑾手里的长刀,大声喝道:“快去!”
她看到了阿凝的右手还没好全,多少也有点自己的责任,而仇怀瑾一定先要他的命。至于魏仲元,显然比仇怀瑾更好对付些,就算他打不过,也应当能留条小命。
她一人可对付不了仇老鬼,白朝驹想着。
就在这时,他见到王钺领着一帮人走近过来,手里持着柄长枪。这长枪不是官府的样式,倒同魏莲先前所用的诡枪有几分相像。
白朝驹见到这枪,也明白了。公冶明没看错,昨夜袭击自己的人,就是王钺。
“王捕快,你为何要与朝凤门的人为伍?”白朝驹不解道,“你不是一路在追魏莲吗?劫走魏莲的人,就是朝凤门!”
“我当然知道魏莲是朝凤门劫走的。”王钺应道,他此时眉头紧锁,眼神中暗含一股杀气,与往日随和的模样全然不同,仿佛走火入魔那般。
他挥了下手,身后众人端起了手里的弓弩,满天箭矢向着白朝驹等人飞射过来。
“红姐姐,我们各报各仇。”公冶明对阮红花说道,“你替秋生报仇,我替自己报仇。”
“你怎么打得过你师父?”阮红花焦急道。
“我有把握。”公冶明说道。
此话一出,仇怀瑾都咧嘴笑了下,他意外地收起手里的刀,对着公冶明站定,冷冷说道:“我还真没想到,你竟是这等狂徒。”
接着,他看向阮红花,说道:“你要替秋生报仇就去报,不必来护着他。这孽徒,我定要亲自教训他。”
阮红花眉头紧皱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俩人,也是,他们师徒间的恩怨,确实不该由自己再来插手。
她看向魏仲元,挥出手里的银鞭,掀起大片落叶。
当落叶再度落下时,山腰的一小片空地上,只剩下师徒二人面对面站着。
萧瑟的秋风止了片刻,地上落叶也不再沙沙作响,只是安静且平和地躺着。等到来年春天,它们就会化作上好的养料。
但树是不会死的,死去的只是叶子而已。
那人呢?我们中的谁,还能等到来年春天?谁又会在春天来临前,化成上好的养料?
公冶明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稍稍动了下右手的手腕,阵阵刺痛感传来。
男人举起了手里的刀,他没有动,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以为自己会出离愤怒,可愤怒之余,心里却是无尽落寞。
他还真一直在骗我。
我养了他整整十年,一点点把他带大,尽心尽力地教他本事,就连字也教他识了。他却根本没信过我,就连能说话了,也不告诉我。
现今,他还对我拔剑相向。
哦,对,他方才说着报仇什么的,是在说自己家人的事吗?可我不是早就告诉他了吗?他爷爷拥立错了人,是反贼,是逆臣,皇上早就想诛他九族了。
我只不过是,代皇上执行死罪而已。这有什么?
我迟早是御前司指挥使,要不是中途出了意外,皇上战败被俘,我现在就已经是指挥使了,等到那时候,你爷爷还是得死。
说到底,还是我替皇上求的情,说你天资非凡,年龄尚幼,又不记事,可留一命,从小培养,日后能为皇上所用。
你的命,是我给你求来的!你凭什么复仇?凭什么拿刀指着我?又凭什么欺瞒我?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能说话的?”仇怀瑾还是问道。
这重要吗?
这重要吗?公冶明握紧了手里的刀。
“出招!”
他听到低沉又震慑的声音,是仇怀瑾在呵斥他。
“出招!不打先手,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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