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切开皮肉的呲血声,只有金属与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
公冶明右手举着横刀,在最后关头挡住了他致命的一击。而与此同时,他居然安安稳稳地从地上站起,稳住了身子。
仇怀瑾这才注意到,他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杆枪。而他方才就是靠这杆枪尾点地,从地上起来。
长枪?这倒是稀奇。他爷爷确实很会用枪,在他小时候也教过他。可那时候他就一丁点儿大,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不可能记得枪是怎么用的。
他难道记得吗?
这不好说,他太会隐藏自己了。能说话也好,会用枪也好,哪怕是他右手的伤势,仇怀瑾都拿不准他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仇怀瑾眯起了眼睛,忽然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根本不认识阿凝,他根本没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
他看到少年又松开了手里的刀。
这是故技重施?还是又耍什么花招?仇怀瑾竟在一瞬间犹豫了下。
从方才到现在,乃至这近十年来,他一刻都没有犹豫过。他曾遇到的对手,从来都不值得让他犹豫,那些人,连他十招都招架不住。
他只需出招就行了,犹豫是对手的事,只要对手有犹豫的一刻,就是接不住他的招了,就是他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刻。
他万万没想到,犹豫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面对这个小自己二十年的小辈。
冰冷的利刃刺入了他的腰腹,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疼痛。不过还好,在最后时刻,他避开了要害,这一下并不致命,倒像是种警告。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彻彻底底地激怒了。
“你们的门主受伤了!”
白朝驹远远瞥见公冶明刺出的那一枪,刺伤了仇怀瑾。他立刻对着面前的敌人高声大喊:
“你们都不去帮自己的门主吗?就放他一人应战?现在皇上可在我们手里,要是门主也死了的话,你们还争什么呢?”
他看着面前的众人,竟都纹丝不动。
“所以你们的目标,只是皇上?”白朝驹忽然明白了,他更是卯足内力,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你们这么多人背叛了朝凤门,仇门主知道吗?”
声音在整个山坡上回荡,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也包括仇怀瑾。
这混小子,让我分心!仇怀瑾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伤人。
单是个阿凝背叛他,也就罢了,不过是个胆大包天的孽徒罢了,他还能收拾他。
阮红花一个劲保着他,还为了替秋生报仇,去收拾魏仲元。这也算了,女人总是爱心软的,况且魏仲元那个废物,办事的确太不利索,拖泥带水的,拖出问题也不奇怪。
但窝里斗,终归有些令人唏嘘。
可那些私军又是怎么回事?分明是朝凤门养着他们,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了?王钺不过是个捕快,自己先前根本没见过他,怎么可能在几天时间内,令这么多人临阵倒戈?
是那个和尚!
仇怀瑾想起来了,那和尚先前告诉自己,要出家念经,常常住在佛庙里,自己也没太留意他。定是他假装出家念经,实则悄悄找上私军。
他居然野心这么大,一直想着取代自己!
方才在寺庙的院子里,自己甚至还喝了他煮的茶。
仇怀瑾突然一阵呕血。
其实在刚才的打斗中,他动用内力自如,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可就在他发觉自己被和尚背叛的时候,剧烈地痛楚从他的胃部传来,他的身型瞬间不自然地晃动了下,嘴角迸出丝丝鲜血。
公冶明自然抓住了这一机会,他知道白朝驹在有意帮助自己。他毫不犹豫地挥出手里的长枪,一瞬间腰马合一,用尽全身力量,对着仇怀瑾劈头盖脸打去。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刻,他的力量如此精准,角度如此完美。
他甚至很清楚地看到,仇怀瑾根本没有躲,他或许是来不及躲了,等着这招为他做最后的宣判。
可他还是错估了一件事。仇怀瑾没有躲,不只是因为他来不及躲了。
当仇怀瑾发觉自己躲不开的那一刻,他就做了个决定,他要带着阿凝一起死。他调转了手的横刀,把刀尖对着阿凝。他知道,阿凝一定会劈下这一枪,也会迎上自己的刀,他收不住力的。
公冶明确实没想过要躲,他看到了师父对准自己的刀。他劈下了手里的枪,毫不犹豫。刀尖埋入了他的前胸。
就在此时,他感觉什么东西拍上了自己的腰,拍得他身形微晃。这东西劲很大,大力拽着他的腰身,他整个人都被向后拉扯开去。
他的枪劈歪了,枪头只在仇怀瑾肩头刮出一道血口。而埋在他胸口的刀尖,自然未能将他洞穿,只是在他胸口戳了个渗血的小口子。
一根游蛇般的银鞭从他腰间跳开,公冶明察觉到,自己的腰板被当作了借力的跳板。他还没来得及感觉痛,就见那银色的九节鞭在自己身体上跳了下,对着仇怀瑾迎面打去。
是红姐姐来了,她终于击败了魏仲元,来帮自己了!
他欣喜地侧过头看去,见方才那柄师父指着自己的利刃,正刺在阮红花的胸口上。
原来方才,阮红花挥鞭的那一下,不只是拿他当跳板。她是在让他站远点,退到仇怀瑾挥刀的范围外。
而仇怀瑾自然发觉了她这一举动,于是直接调转刀头,刺向了她。
仇怀瑾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阮红花的银鞭自下而上挥出,从他的下巴抽过他的面颊,灼热的火焰似乎拔掉了他的面皮,还刺痛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
他第一反应是拔出刀刃,哪怕此刻他完全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他也知道,阿凝的枪在等着自己。
公冶明也没想到,自己动作会这么快,他几乎下意识地刺出手里的枪,在他看到阮红花的那一瞬间。
他才刚刚理解,红姐姐被伤到的事实,他的枪就已经贯穿了仇怀瑾的胸膛。不仅如此,他这一下力气出奇得大,直接将仇怀瑾从地面挑起,枪头横穿着他的胸腔。
当公冶明收回枪杆时,他看到润红色的块状物从那个胸前的破洞漏出,连带着一连串管状物。
他还没停下,继续猛步上前,再次扎下手里的长枪,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他的脖颈。枪头深深地没入地下,他将仇怀瑾的身体牢牢钉死在山腰上,和数枚金黄的落叶一起。
“低估这老贼了。”阮红花的声音从他身后飘来。
“红姐姐,你没事吧?”公冶明撒开手里的枪,转身回去,扶着几乎瘫倒在地的阮红花。
仇怀瑾的刀,卡在她肋骨的位置,不是要害,还能救。
“你撑住,我带你去见郎中。”公冶明伸手,一手挎着她的腰,另一手挎住她的膝盖。他刚将阮红花托离地面,就感觉手上黏糊糊的。
不对啊,刀都没有拔出来,不应当流这么多血的。
他这才发现,阮红花的腰下的位置,早就红透了。那里有个巨大的裂口,依稀能看到里面的脏器。娟红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裤腿,她半个人都泡在血水里。
“这是魏仲元伤你的?”
阮红花点了点头:“无妨,我也报仇了。”
怎么会这样?他分明记得,阮红花实力很强,怎么会重伤成这样?莫非是魏仲元出了什么阴招,害的她?
公冶明赶忙抱她往外跑,跑出几步,就见到前面的山坡上,官兵正护着皇上,还在同私军对峙。他们举起的盾牌,形成了一堵墙,把下山的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他一时半会下不了山了。
“你放下我,歇会儿吧。”阮红花对他说道,声音越来越轻。
“对了,你之前送秋生走的时候,用的是哪一招?我听说,你还特地研究过?要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就死了,所以也不觉得痛。我可以见识见识吗?”阮红花对他笑着。
这怎么可以?
公冶明愣愣地看着她,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他自然不愿意出手送阮红花最后一程,尽管他心里很清楚,以她的伤势,撑不了太久的。自己不动手,只是在延续她的痛楚罢了。
但他此时,只想让阮红花在这世间多停留一会儿,完全出于他的私心,这倒令他的行为更接近于正常人。
所以,有私心,才更像个正真的人吗?
他愣愣地看着阮红花,她的面色苍白,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嘴角却微微有些上扬。
“你还真是爱哭啊。”阮红花笑道。
她忽然觉得内心轻松了些,一时半会儿,也不那么恐惧死亡了。
她想过自己各种各样的死法,死在刺杀失败的时候,死在别人复仇的刀下,或是分外寂静的深夜,无声无息地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她确实没想过,自己死的时候,是阿凝陪着自己,这是从前的她完全不会想到。
公冶明把她平放在地上,想伸手按住她的伤口。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他双手都湿透了,根本止不住。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他大脑一片空白,见到阮红花苍白无比的嘴角,渗出了些许血丝。
糟了,是自己按得不好,按坏了,让她的伤势更严重了。
“算了。”阮红花几乎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道。她看着阿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自己。
其实单看他的表情,看不出有多么难过。只是眼睛微红,脸上划着两道泪痕。尤其是左边那道泪痕,正好横穿过他脸上的疤痕,形成一个十字。
阮红花忽然想起来了,这事他还不知道,要是再不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可能知道了。
“小时候的事,不是你的错。”阮红花说道。
“什么?”公冶明脑子还是空的,他没明白她说的话。
“以后……不要再随便……掉眼泪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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