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夷人追击得很近,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们显然更好的把握了射击的角度。这次齐射,或多或少都命中了目标,尤其是落在最后的四艘大船。
白朝驹慌忙抱紧身边的栏杆,在剧烈晃动的船只上站稳身子,船身却再度倾斜过去。
不知名的号角响起了,缭手们在颠簸的甲板上聚拢,嘴里喊着号子,用力拉着蓬索。
船身开始剧烈倾斜,天空仿佛压着船舷,海水铺上甲板,整艘船仿佛要侧翻在海里。
“是船漏了吗?”白朝驹不安地问道。
“回殿下的话!只是在调整航向!”指挥同知张青大声道。
巨大的福船在海面转了个向,沿“之”字形的另一个方向航行。与此同时,轰鸣声再度响起。
又一轮炮弹齐射,在晴朗的天空划出数道弧线。红夷人没有料到他们会突然调转航向,这批炮弹多数偏移了方向,坠落在海中。
但仍旧有命中的。最靠边的那艘福船,它正在调转方向,可无奈它先前行驶的位置太靠后,调转时的方位也比其他船更靠外。白朝驹眼睁睁地看着一枚炮弹,精准无误地打在它的侧舷上。
船舷靠底的破了个大洞,依稀冒着火光。海水灌入船舱,船的重心开始倾斜,船身失去了控制,在波涛中打着旋,一点点地下沉。
“得救那艘船上的人,快把小船抛下去!”白朝驹说道。
“殿下,您身份尊贵,咱们还是先撤吧。红夷人的船很快就要追上来了,要是您死了,一切都完了。”张青苦口婆心地劝道。
白朝驹眉头紧皱,看着那艘船渐渐下沉。
几只小船绕在渐沉的大船周围,这是每艘福船都配备的救生小船,沉船上的将士们可以利用这些小船脱身。小船体轻,上头还配了船桨,划起来不比逆风而行的大船慢。
可是那几艘小船的样子很奇怪,上面都支着船帆。
怎么回事?现在可是逆风行船啊!这些船支着帆,不是往红夷人的方向行去吗?
白朝驹眼睁睁看着那些小船越行越快,向红夷人的船队逼近。
就在小船快撞上番舶之时,红夷人纷纷开炮,这次不是对着齐人的福船开的,而是对着那几只冲到面前的小船。
小船被弹幕击中,炸裂开来。没有爆炸的火花,反倒扬起数道浓烟,把红夷人的船只包裹在浓雾中,许久都看不清数千尺外齐军的位置。
“好手段!”白朝驹忍不住叫好。他转念就想到,这般在危难中还和敌人决一死战的手段,一定是那人想出来的。
“快抛船!他们没船了!我们必须得救他们!定津卫的指挥使也在那艘船上!”
白朝驹对张青喊着,飞快地跑到就近的小船边,用力把船拖到海中,随即纵身一跃,跳下甲板,手脚并用地游到小船上。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船上的士兵们都没反应过来,白朝驹就划着救生船,往沉船的方向驶去。
张青被他吓得面色铁青,慌忙趴在栏杆上,对着他大喊:“殿下!您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水上的烟雾撑不了太久!把小船都抛下来救人!大船继续走,在烟雾消散前,行得越远越好!”白朝驹头也不回地喊着。
那艘被炮弹击中的福船已经沉了大半,船身打着旋,水面隐约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再这样下去可危险了,等漩涡在激烈些,救生船也划不进去,沉船上的人就都救不起来了。
不过永江水多,士兵也大都是水性好的。大批的士兵抱着浮木和水桶,一点点地从船上游出来。
有人看到白朝驹划船过来,以为是救自己的,兴高采烈地往船上爬。
白朝驹逮着他问道:“公冶明在哪里?”
“将军令咱们都先跳船,他还在甲板上。”士兵说道。
船都沉了,还在甲板上?他也没想着给自己留一艘小船逃生吗?
白朝驹“啧”了一声,眉头紧锁,卯足全身力气挥着船桨,往沉船的方向飞快划去。
那名士兵本以为自己获救了,一看他划船的方向不对,颤声问道:“咱们不逃吗?”
“逃什么逃!你都上我这船了,就得和我一起,把你们将军救出来!”白朝驹说道。
“那我要下船了。”士兵说着,伸着腿就往船外迈。
“我是太子!”白朝驹慌忙亮出自己的身份,怒道,“你敢不听本王命令?”
士兵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这个划船的人,会有如此高的身份。他也知道,将军是在为太子在办事。现在太子就在自己面前,他一个小兵,当然得从命。
“殿下,是我有眼无珠了,殿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誓死追随殿下。”他慌忙解释道。
还誓死追随,我看你是只管自己保命要紧。白朝驹眉头皱得更深了,对那一脸赔笑的士兵问道:“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段,段博。”小兵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船桨抛给段博,他已经划了很久的船,胳膊都已经酸得不行。段博慌忙接过“太子”手里的,笑得一脸殷勤。
不得不说,这身份还真挺好用的。
“带我见公冶明,要是见不到他,你脑袋就别想要了。”白朝驹恶狠狠地说道。
他当然不会真要这名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小兵的脑袋,只是想令他好好办事罢了。
段博脸色一下子变了,蒙声不吭地点着头,拼命使着手里的船桨。
“我记得是船头,我记得是船头。”他一边划着船,一边默念着。
福船已经沉得很深了,整个甲板都倾斜地厉害,几乎垂直着扎进海里。船帆和桅杆都躺倒在海面上,让靠近甲板都变得困难。
段博小心地绕过桅杆,往甲板靠去。小船越靠越近,段博划船的的手都抖了起来。这么斜的甲板,根本不可能站得了人。
“殿殿殿下……”段博一想到自己的脑袋不保,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小心地看向白朝驹,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宽容。
可太子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紧绷得可怕,眼里的怒火能把人灼伤。
段博几乎要哭出来,耳边传来白朝驹低沉的声音:“你确定他在甲板上吗?”
“我确定!”段博慌忙点着头,“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假话!”
“你在这儿好好等我,我就饶你一命。”白朝驹说罢,一个猛子扎入海中。
深蓝的海面下,白朝驹睁开了眼睛。
他从小在海边长大,划水的本事非常高超,尤其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他的本领比寻常水中好手都高出几倍。
按段博所言,他仔细扫视着没入海面的甲板,上面什么人都没有。
公冶明或许已经游走了?但也未必,他现在身子虚,这么汹涌的海浪,他不大可能游得出去。
白朝驹往海水深处扎去,很快就游过船身,越过船底。
船底的海水是黑色的,这里方才被炮轰过,鱼群都被驱散,水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纯净的黑。
除了不远处的一个黑色小点,渐渐往海水深处坠去。
一定是他没跑了!白朝驹慌忙游去。
深水堵着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的太阳穴开始发痛。方才拿着船桨划了很久的胳膊,在连续不断地划水下,更加酸痛难耐,他的手指也因为脱力而抽筋,在逆行的水波中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白朝驹要紧了牙关,忍着剧痛,奋力向前。
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及!
他离黑影很近了,完全看清了黑影的脸。
那是一副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孔,长发如海藻般笼罩着瘦削的颧骨和高挺的鼻尖,在暗流下微微晃动。他的双眼紧闭着,像是完全地睡着了。
白朝驹赶忙托住他的腰身,迎上血色全无的嘴唇,用力挤出肺里所剩无几的空气,全部渡到他的嘴里。
气渡进去了,公冶明的眼皮仍旧丝毫未动,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你要是敢死就完蛋了!居然敢殉舰?疯了吧?你一定得醒过来,让我好好数落一番!
白朝驹心里叫骂着,死死抓紧公冶明的胳膊,拼命往上划。
漩涡比来时更大了,海面波涛汹涌。
白朝驹用尽所有力气划着水,窒息感令他的手脚都不像先前那样有力。还没来得及露头,激荡的暗流就把他摁回水中,要他永远淹没在海面之下。
不会就此为止了吧?白朝驹绝望地看着海面,那艘小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船上跃起,宛若离弦的箭扎入水中,飞快地向他游去。
段博一手托着白朝驹的后腰,另一手拖着公冶明的,用尽全力把俩人推出海面。
白朝驹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才缓过气来,他就去看公冶明的脸。公冶明仍旧是双眼紧闭,全然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咸湿的水从白朝驹脸上翻滚而下,他也不知那是海水还是泪水,或许是两者混合在一起。他现在慌急了,也不知怀里的人是死是活,他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殿下!快上船!”不知何时,段博已经上了船。他把船划到俩人边上,见太子双眼通红,眉宇间满是惆怅。
“将军应当是呛水晕过去了。殿下,您快上船!我有办法救他!”段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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