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黄梅凶客1

今年的梅雨季,比往年的早来许多。不到五月,处州就下起雨来,接连下了三天三夜,还不见停的迹象。

白朝驹坐在檐下,看着雨水从瓦当流下,流成细长的雨线。雨线沿着狭长的屋檐,整齐地一字排开,连绵不绝。

师父说过,听雨是十大雅事之一,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从前在海岛,他不觉得听雨有什么雅的,岛上的雨都是疾风骤雨,下得急了,连屋顶都能掀飞出去。

这时候,他只能随师父去岛上唯一一处山洞里躲避,山洞黑黢黢的,白日里也没有光,倒吊着许许多多蝙蝠。

师父说,蝙蝠是好东西,能带来吉祥。好多人家见不到蝙蝠,就把蝙蝠雕在门栏窗框上,沾点福气。这里有这么多蝙蝠,是泼天的福贵。

他不太懂,只是死死盯着那片黑压压的怪东西,整夜睡不着觉。

“白少侠,仵作来了,您可以进去了。”有人喊他。

白朝驹起身,撑开油纸伞,跟着衙役往里走。里头是冰室,被害人的遗体就放在里面。

才进门,臭味迎面而来。那是种浓烈的腥臭气味,比夏天溃烂的海鱼还臭上几番。他强忍着恶心,只瞥了那尸体一眼,就忍不住反胃。

躺在冰台上的,只是个近似人类的形状,身上一块完好的部分都没有,皮肤被砍得了无数刀口,切得像金钱肚似的。加上时隔多日,尽管放置在冰室内,伤口也开始溃烂,一片片地肿胀起来,像长条的瘤子,这可比山洞里的蝙蝠恐怖数倍。

白朝驹慌不择路地冲出冰室,干呕许久,视野的余光瞟到吴明不知何时站在边上,正打眼看着自己。

于是他赶忙挺直脊背,装作镇定的模样:“你总算来了,我正等你呢,都站累了,一起去看看?”

吴明默不作声地把手上的麻布袋递给他。

“我可不会吐的。”白朝驹嘴上说着,还是接过了袋子。

“死者是荣兴当铺的王掌柜,尸体在四月初八被发现,据街坊邻居所说,初七白日里见过他,死亡时间应当在初七子时。”

仵作说道,

“他身上共有大小刀口九十三处,最深的是脖颈和胸口。尤其是脖颈这里,行凶者在此处挥砍数十刀,几乎要将他的头砍下来。”

白朝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最为惨烈,白花花的脂肪都翻了出来,贴在死猪般僵粉的外皮上。

“我大概知道了。”他说着,胃里一阵翻滚,手里的麻袋总算派上了用场。

“张典史说是仇杀,仇人的名单他都列出来了,抓了好几个,都招不出来。”仵作说道。

“那些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白朝驹只想离开这里。

“白少侠随我来。”

处州的雨下得细密,如银线般,织了片天地间的水帘。踩在青石地上,不消一会儿,鞋底就湿得发凉。

处州狱也同外面的雨一般,阴冷潮湿。囚犯们胡乱躺倒在潮湿发霉的稻草堆上,面容憔悴,脸色比纸更薄。

他们见到白朝驹,颤巍巍地从地上坐起,佝偻着身子,向他跪爬过去。

“少侠,你可得为咱做主啊……那掌柜的,真不是我杀的……”

“你先说说吧,是怎么回事?”白朝驹问向一个八字眉的小胡子男人。

“那天夜里,我记得清清楚楚,电闪雷鸣的。我在床上老实睡着,被雷声惊醒了好几次,外面下了老大的雨。你说这么大的雨,谁会出去啊……我之前是和王掌柜有点恩怨,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何必冒着大雨找他寻仇啊……”

“我呸。”边上的人啐了一口,“少侠,你别听他的,这厮睡了王掌柜的老婆,奸夫□□,什么勾当干不出来?他杀了王掌柜,就能明媒正娶俏寡妇了!”

“我是睡了他老婆,可我没胆子杀他啊!少侠,我真没有杀人啊……”八字眉拽着铁栏杆,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白朝驹暗想,他杀害王掌柜的可能是有,但不大。他若真想娶掌柜的老婆,就不能暴露杀人的事情,定会将王掌柜伪装成自杀,或者失踪之类的情况。不可能做得这般惨烈,惹人注目。

他转头问向方才控诉八字眉的矮个男子:“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个卖药的,稀里糊涂被关了进来。”那矮子说道。

“你说得轻巧,那天,你在荣兴当铺闹得事,大伙儿都知道了。”

说起别人,八字眉来了劲,一脸义愤填膺,

“少侠,你别信他说什么卖药,这人就是个倒斗的!他不知道掘了哪里的墓,挖了一堆不值钱的破烂,非说是春秋时候留下的古董,硬要王掌柜高价收下。结果当然没谈拢,他还不依不挠,说那破玩意儿是王掌柜给他摔烂的。”

“不收就不收咯,他摔了我的东西,赔钱不是应该的吗?”矮个子说道。

“那你敢要三百两,太黑了吧!”八字眉与他吵吵起来。

“你这奸夫□□,有什么资格说我?”

两人唾沫星子飞溅的到处都是,若不是栏杆隔着,只怕这两人要扭打在地上。衙役见状,赶忙喝令他们停下。

白朝驹看这倒斗的个头小巧,四肢灵活。既然他以倒斗为生,最擅长钻孔挖洞,若是作案,定会用擅长的手法。

可官差来回把荣兴当铺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地洞。而且,他只是嫌王掌柜没给钱,偷钱即可,没必要取他性命,更没必要残害他。

“捕快大哥,这人身上可有搜出钱财,或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吗?”白朝驹指着矮子问衙役。

“没有,就一堆破铜烂铁,不知道是些什么。”衙役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他心里觉得这两人嫌疑不大,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荣兴当铺丢失的物件记录在此,少侠可过目。”衙役递给白朝驹一张单子,上面列着些财宝银票,是王夫人根据回忆写下来的。

白朝驹快速看了遍,银票和银子加起来有三百两,其他都是金饰戒指之类的小件当品。

“凶犯就一个人,他拿的都是易于携带的宝贝。”他笃定道。

“典史老爷也这样说,您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难怪郡主那样器重您。”衙役称赞道。

“这三百两,是当铺所有银两吗?”白朝驹问道。

“据夫人所说,是的。”

这可有点少了,白朝驹想着。难不成,这掌柜的刚收了件贵重宝贝?

“荣兴当铺在哪里?里头的东西还没动吧?”白朝驹问道。

“没有没有,典史大人吩咐我们保护起来,案子没破,谁都不准去动。”衙役说道。

“那正好,我得去荣兴当铺看看。”

“少侠随我来。”衙役为他指路。

冰室里,仵作看着眼前这个冷峻的少年。

方才是两个少年一同进来的,其中一个没看多久,就面色如土地跑了出去。

尸体相貌可怖,普通人无法接受很正常。

留下的这名少年显然不是普通人,他对着尸体仔仔细细看了一个时辰,一言不发。

整整一个时辰,仵作都感觉心里发毛,尽管他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尸体,可模样如此惨烈的,只此一具。

他远远看着,看那少年围着尸体打转,却半点脚步声也没有。空气死一般的沉寂,他一瞬间精神恍惚,竟不知道这少年是人是鬼。

“他不会使刀。”少年总算说了句话,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冰室。

“你说什么?”仵作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说行凶者不会使刀?不会使刀,又如何把人劈砍成这副模样?

“他身上最先中的三刀,是这里,这里,和这里。”吴明指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用手比着三处位置。分别是脖颈、左肩和左胸的位置。

仵作顺着他比的方向看去,这几处刀口被后砍的刀口覆盖,七扭八歪的,失去了原本的模样,需要格外仔细地辨别。

“少侠为何说他不会使刀?”仵作问他。

“这三刀动作太不连贯。”吴明顺着刀口比划了下手势,这三刀的出刀方向各有不同,相互衔接不上,完全不是一气呵成地劈砍留下的。

“但凡练过一招半式,都不会砍成这样,越是熟练的刀客,招式越是连贯。他砍成这样,说明是个生手。”吴明解释道。

看那些后砍的刀口,他明显察觉到,这凶犯越来越熟悉手上的刀。只有前三刀,最为僵硬,也最能说明问题。

“少侠好见识!”仵作惊叹道。

可这处州城,熟练的刀客难找,不会使刀的生手比比皆是,这凶手,还是藏得太深了。

荣兴当铺,白朝驹找了个古董商,帮他一同辨认当铺里的宝物。

他指着个通体金色的掐丝珐琅花瓶,问道:“这个值钱吗?”

“这是当代的工艺品,做工倒是不错,也就小百吧。”古董商说道。

“那这个呢?”白朝驹又指着个看起来就很破旧的螺钿匣,匣子的锁扣被锈蚀成绿色,只剩个边角固定在上面,匣子盖上全是裂纹。

“这是前朝的品,保存地差了些,大几十吧。”古董商说。

“嘿,这还更不值钱。”白朝驹感慨一笑,问他,“依你看,这地方最值钱的是哪样东西?”

“应当是这个。”古董商指了指放在角落的一尊青色铜炉,“这是春秋时期的老古董,能值个大几百吧。”

“大几百的……金子?”白朝驹问他。

“想什么呢。这么小个炉子,也就大几百银两了。”古董商说道,他端起炉子,左看右看,又猛地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不对不对,我刚刚没细看,它背后怎么缺了个口子?值不了大几百了,中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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