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元年,这是陆铎登基的那年。
齐宣宗陆锈驾崩,无子继位,按“兄终弟及”的祖训,由时年十九岁的秦王世子陆铎承统。
当然在这背后,各大势力挣破了头,陆铎最终取得此位,传说少不了他妹妹的支持。不过有人并不信这些,因为他妹妹那时年仅十七岁,她嫁的夫君倒很是厉害,是内阁首席大学士徐温之子,徐临辙。
徐温在是当时的权臣,当朝大臣半数受他恩惠。在他的鼎力相助下,陆铎顺利登基。陆铎登基之后,为了重整朝野,就逐一削减徐温的势力,将权力集中在自己的手里。在此过程中,徐临辙突发急症而亡,徐温此时已七十有三,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辞官。之后,一名叫姚望舒的武英阁大学士接任了他首辅的位置,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这日,陆铎的登基大典刚结束。
京城郊外的祁山上,杨守际坐在块青石上,他已年近不惑,常年习武令他身姿矫健,脊背挺拔。乍一眼看去,以为是个青年,只是微白的两鬓透露着他的沧桑。
他手边放着壶酒,是他从京城最有名的酒铺打来的,最好的桂花酿。酒壶还未打开,阵阵酒香已经透出,分外的甜蜜诱人。
杨守际能嗅到这股酒香,他没有开酒,沉寂地坐在青石上,望着远山上的青松。
他在等人,等一个二十年未见的人。
其实是那人约见的他,说要请他喝酒。
杨守际知道他的目的,陆铎刚刚登基,先前没少明争暗斗,他定要清算一些暗中给他使绊子的人。比方说以文渊阁大学士杜裳为首、拥立晋王陆钥的众人。
一个月前,陆钥薨于徽江。至此,陆铎继位再无争论。
杨守际知道他是为了此事而来,他曾拥立过晋王陆钥,如今想借自己庇护,以防被杀鸡儆猴。
杨守际看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去,早就过了约定的申时。
这人有求于人,却迟迟未到,实在太不像话。杨守际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下来,正欲起身离去,总算听到山间小道上传来奔跑声。
“杨将军久等了。”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四肢有些细瘦,但像墨竹般矫健挺拔。
他步子很大,走起来像阵风,不动时像柄剑。他脸上也有些许皱纹,但眼神很是明亮,因此看着并不苍老,倒有股特别的朝气。
他手里提着壶酒,递到杨守纪面前。
“这鱼川酒铺的桂花酿何时这么热门了,排了老长的队伍,叫我等了好久。”
杨守际冷冷看着他,举起手上的酒壶。
“杨将军怎么自己带酒了?”他惊讶了下,眼底掠过一丝悦色。
“你都这么多年没来京城了,这壶桂花酿,算我请你了。”杨守际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多不好意思。”他说着,顺理成章地在杨守际身旁坐下,接过他手里的酒壶,动作熟练地开起来。杨守际看着他有些惊奇,他这架势,毫无久别重逢的生分,反倒像昨日才见过那样。
可他们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见面了,尽管二十年前,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那日他们相约比武,也是在这个山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杨守际很清楚,自己邀请他比武就是一场错误。
但人总是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们杨家的枪法,就是天下第一!没有人可以打败!”时年十九岁的杨守际扬言道,他那时酒量还不好,喝多了上脸,可他脑袋清醒得很,至少他自我感觉清醒得很。
“我不信。”与他对坐饮酒的少年反驳道。
“你不信,就来和我比比啊!”杨守际说道,他知道自己这位朋友没使过枪,故意这样说的。
“好啊!”少年爽快地答应,爽快地出人意料。
杨守际这会儿反倒有几分愧疚,他可不想赢得胜之不武,于是他说道:“我知道你不认得枪法,这样,我使一遍给你看,免得你说我欺负你。”
他一下从青石上跳下来,挥起背后的枪,对着空气舞动。在少年的欢呼声中,他有些得意忘形了。那日,他也不知道自己舞了多久的枪,反正从白天舞到了黑夜。舞到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过去。
一个月过去,他早就忘了比试的事情,那就是他酒后一时兴起。他以为他也是答应着玩的,哪知道他是认真的。
少年不知从哪里弄了把枪,把他约到山上,说真要比试一番。
自那天后,他明白了,杨家枪法不是天下第一。准确点说,是那少年使着有点野路子的杨家枪法把自己打败了。那套枪法,有杨家的骨子,但又有几分不像。不知是少年记忆出了差错,还是他自己改进过。
不论是哪种,至少他赢了。这让杨守际深深理解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感受到被天才俯视的恐怖。
“你作弊了!”杨守际对他说道,“你偷学了杨家枪法,才打赢的我!”
其实杨守际知道,这不过是气急败坏的胡言乱语,他学的是杨家枪法,自己使的也是杨家枪法,怎么就会打不过他?而且他只凭借自己醉酒后对空气胡乱的挥枪,就记下了枪法,更进一步说,那还是他自告奋勇要舞给他看的,怎么能说他作弊呢?
“我们绝交吧。”杨守际对他说道。他忘不了少年脸上错愕的表情,也忘不了他的名字:公冶长纵。
二十年过去,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并未在京城闯出一番名堂。
杨守际知道他才识过人,可他毛病也是那份才识带来的,他总是心高气傲,不愿折腰,谄媚不了人。尽管得到人的赏识,任过高职,最终也被奸人害了下去。
“公冶将军别来无恙?”杨守际问他道。
“我都想辞官做个平民百姓算了。”公冶长纵摇晃着手里的酒壶,“你说这朝堂上,整天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逍遥江湖来得自在。”
二十年前,他就是那样一名来去自由的剑客。
“你没有爬到上面,不知道权力的味道。”杨守际说道。
“杨将军难道很喜欢权力吗?”公冶长纵笑着看他,他笑起来很有年轻时的样子,格外地清新俊朗。
“呵,我可说不了这话。”杨守际无奈地一笑,他们杨家祖上陪太祖开国,立过大功,世袭的卫指挥使,这可是不小的官职。
“这也没什么。”公冶长纵说道,“现在太平盛世,哪怕朝堂上争斗不休,百姓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要我说,人固有一死,哪怕你权力再大,都是过往云烟,不值提的事罢了。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过得逍遥自在。”
“你确实能逍遥自在,但我是杨家的,我有杨家的责任。”杨守际感慨道,大抵是太久没和昔日挚友交谈,他忽地心潮澎湃,说道,“你愿不愿与我再比一场?”
“什么?”公冶长纵有点意外,“咱们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学什么年轻人打打杀杀的。”
“你可别装。”杨守际热血上涌了,这会儿他是真真切切想和老友比试比试。毕竟二十年前,他们常常这样取乐,他这会儿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能感受到那份轻松和愉悦。
“不可。”公冶长纵婉拒道,“你知道我的心法,就不适合比武,我铁定比不过你。”
他说的心法是二元功,这是种很古老的心法,分阴阳两气,阳为盾,阴为矛。优势在于时时刻刻都能护住全身筋脉,缺点也很明显,它不像其他心法那般收放自如,必分为一阴一阳两股。阳的那股并不外发,对抗的只有阴的那股,力道上先天弱于别人。
“你别打哈哈了,谁不知道你公冶长纵是习武天才,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我就是想看看,我的杨家枪法在你手上,发挥到何种境地了。”杨守际拽着他,想拉他起来。
见他百般抗拒的模样,杨守际不得已威胁道:“你要不和我比,我可不帮你了!”
“我可没说不比啊。”公冶长纵立马妥协。
“我还真当你打算辞官,要回去当逍遥剑客浪荡江湖了。”杨守际说道。
“我也想啊。可总得赚钱的嘛,你不知道,最近家里多了张嘴,到处都要花钱。”公冶长纵感慨道。
“我说你怎么还找上我来了,什么时候办的婚事?”杨守际问道。
“那挺早了,你走后的第二年吧。”公冶长纵说道。
“这么久了,才要个孩子?”杨守际疑惑。
“我都抱孙子了!”
“真不错啊,什么时候出生的?”杨守际问道。
“正月初五还是初六?我也有点忘了。”公冶长纵说道。
“你这个做爷爷的,真是一点不上心啊。”杨守际笑道,“我连自己侄儿的生日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就比你孙子小几个月,五月初四。”
“哦?”公冶长纵眼睛亮了下,“你都有侄儿了?”
“你有了孙子,不许我有侄儿吗?”杨守际说道。
“那正好。”公冶长纵说道,“咱一把老骨头,比试来比试去也没啥意思,不如让后辈比比吧。我教我的孙儿,你教你的侄儿。等过个几年,让这两个小家伙替我们比试。”
杨守际听得眼睛一亮,这倒是有点意思。他知道自己比不过公冶长纵,但孩子可不好说,俩人各顾各的教,谁教出来的孩子厉害还不一定呢。就公冶长纵那随心所欲的脾气,可不一定有自己教的好。
“那就一言为定!六年后的今日,这个山头,让两个孩子比一场。”杨守际说道。
“唉,六年是不是太着急了?”
“你是怕输给我不成?”杨守际故意激他。
“怎么可能!六年就六年,一言为定。”公冶长纵答应道。
修了下陆家人名,按老朱家一样,同辈统一金木水火土偏旁。陆铎这一辈都是金字旁,他妹妹除外哈~(毕竟算主要人物,特殊化了,绝对不是因为我开始写的时候没想好)
一排才发现,驾崩那个,失踪那个,加上现在当皇上的这个,全是同辈的,好好好,咱这个大齐可真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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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十年之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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