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卡被塞回怀里,陆沐景有些懵。
宁楚均紧绷唇角,脸色在黄光下有些发白,陆沐景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抱着银行卡僵在沙发上。
宁楚均语气冷硬:“我说过,我不喜——你的手怎么了?”
他蹲下轻轻攥住陆沐景的手,手背上的淤青像在雪景图打翻一团稀释的墨,泛着难看的青。
他的动作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被他供奉在神坛。
陆沐景眼珠子一转顺势怨道:“是七月一那天你打的,好疼呀。”
说是埋怨,语气听上去更像掺了蜜糖的撒娇。
宁楚均尴尬地维持刚才的蹲姿,表情像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却不知道答案的学生,眼里划过一道极快的无措。
陆沐景心道他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应该不至于让宁楚均愧疚成这样吧。
宁楚均晦暗的眼睛被歉意装满,陆沐景也涌上了愧疚,他想了想,趴在宁楚均耳边说:“你给我吹吹吧。”
温暖的气息裹住周身,宁楚均的心跳骤然一滞。
他自愿沉溺在名为爱的温柔湖底,但是他不能让陆沐景和他一起成为溺水而死的殉情者。
生锈的指针缓慢拨动,他艰难地推开陆沐景的这两秒被无限延长。
“幼稚。”宁楚均的心跳比声音艰涩。
陆沐景不悦道:“这明明还是你先说的。”
他强硬地把手背伸到宁楚均面前,以不容宁楚均反驳的语气命令:“给我吹吹。”
陆沐景每次少爷脾气发作时都会无意识地微微翘起嘴唇,像是朵含苞的玫瑰,看起来反倒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冲人撒娇。
他的态度应该再强势些,应该撂下狠话,按照陆沐景的脾气,在营业期结束后一定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他连在陆沐景面前维持一贯的冷淡都做不到,如果让他狠下心看陆沐景因他而起的悲愤眼神,他毫不怀疑那感觉一定会比死更难受。
他再度捧起陆沐景的手,慢慢低下头,在愈发临近一个吻的前奏里,他虔诚地像一个跪拜神明的信徒,在手背落下清浅的息流。
淡淡的清凉溶在陆沐景手背的肌理,扩散到每一根血管,化作了宁楚均身上冷冽的香气。
陆沐景有些磕巴:“没想到你还相信‘吹一下痛痛就飞走’,挺有……童心的。”
“习惯了。”宁楚均放开陆沐景的手,撑上沙发扶手坐在他旁边,保持了恰当的距离,“小时候我和别的小朋友胡闹常常磕伤,每次都要找外公哭,他一边朝我伤口吹气一边揉我的头,说‘楚均乖,痛痛飞走了’。”
宁楚均说起他外公,眼睫自然地半垂,唇角温柔地勾挽。
陆沐景不自觉靠近,想把宁楚均的温柔尽收眼底,宁楚均的视线一直在盯着纯黑的地板。
“你小时候也会和别的小朋友们一起闹吗?”陆沐景吃吃地笑,“我一点也想不出来那画面。”
“我又不怯生,为什么不会和朋友玩?”宁楚均奇怪地瞥他,“只是后来我觉得无用社交影响我的磁场。”
陆沐景问:“你是被你外公养大的吗?”
宁楚均眼里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讽刺:“算是,虽然也没几年。”
宁楚均从来没提起过他的家庭,唯一一次在公众面前提过一句,还是记者问起他最近的规划,他说结束采访后要回去陪外婆过生日。
“他很早就死了。”宁楚均说起外公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像极了照本宣科的老师,“从他住了大半辈子的小区楼顶跳下去了。”
他握紧了手指,衣角被他捏得发皱,不愿回忆似的闭上眼。
十五岁的少年因为月底发下来的钱短暂忘记了缠扼全家的噩梦,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破旧的小区,橙红的暮光流泻万里,带来了全世界的希望。
旋即他看到一道黑影从天台一跃而下。
那是已经被繁华都市遗忘的小区,里面占大多数的是同样被时代遗忘的老人,还有些快要顾不上温饱的贫穷租客。
天台没有加固的栏杆,想不开的人只需要在边缘抬高腿迈上一步,就能得到永远的解脱,简直是老天爷对这片废区最后的怜悯。
年少的宁楚均愣住了,他盯着脚下血肉模糊的人脸和扭曲怪异的尸体。周遭惊惧的叫喊,混乱的跑动闪烁成瞬息的光影。
他的脸上犹自溅着血,烧破了皮肉,把他的心脏放在油锅里煎炒。
破空的鸣笛声划开夕沉的落日,冷风抚干方慈脸上的血渍,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起了坠下来的人是谁。
昨晚还在床上握着他的手,朝他工作时不小心被机器划伤的手指吹气的老人,今天下午就在他眼前摔成了稀烂的肉泥。
这就是命运吗?
明明他们家已经在很努力的生活了,为什么反而过得越来越艰难?
后知后觉的痛苦侵占宁楚均的五脏六腑,他蹲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
在还无法清楚地讲述痛苦是什么的时候,宁楚均余生的痛苦已经开始了。
在一片混乱里,外婆沙哑撕裂的哭声像被荆棘扎穿心脏的乌鸦发出濒死的溃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地叫着“老于”。
他的舅舅捂住他的眼睛抱着他冲出人群,在红蓝警灯交错的光线里,他的余光透过指缝看见了一颗变形的眼珠,怪诞得好像是在控诉老天爷。
当生命逝去,灵魂瓢离,只留下一场潮湿不停的细雨。
十五岁的宁楚均被雨湿透了粗劣的衣服,二十二岁的宁楚均换上精致的华衣,穿在身上依然裹满潮湿的重量。
他扬起修长的脖颈靠在沙发背,惨黄的光在他凸出的一截锁骨烙下印记。
陆沐景没有去问为什么他外公会选择跳楼解脱,也没有说些老生常谈的安慰,无法感同身受的体恤只是虚伪的矫饰。
初三开学的第一天,坐在最后排的陆沐景没有见到宁楚均,那个时候他以为宁楚均是睡过了头,要么就是记错了时间。
班主任在讲台说话,陆沐景在座位上盯着宁楚均的空位窃窃发笑,一定要在班主任批评他的时候偷偷去围观。
但是第二天宁楚均还是没来,第三天依然没来,第四天……
陆沐景托腮盯着第一排中间的空位发了一个月的呆,终于接受了宁楚均再也不会过来的现实。
陆沐景习惯了紧盯宁楚均的一举一动,总渴望着从他三好学生的完美模板里挖出点什么缺点。
挖出之后呢?要做什么。
是把它公之于众让大家都看看这个乖宝宝的真面目,还是拿捏着这个把柄去狠狠嘲笑宁楚均,或者只是自己独享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沐景从来没想过。
但是宁楚均真是善解人意,他在陆沐景还没从他身上撬出来黑料的时候就甩手走人,让他免于纠结。
有宁楚均在的时候,无聊的校园生活还能有些消遣,宁楚均一走,在学校的日子就成了呆板无趣的囚笼。
于是陆沐景拍了拍手跺一跺脚飞去了国外,把无聊的学校连同宁楚均全扔在了脑后。
如果不是《泥削骨》,也许陆沐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宁楚均,在偶尔跳出来的回忆里,也只是“前排那个很讨厌的好学生”。
陆沐景忽然很庆幸命运的绝妙安排,他拄着头笑眯眯地凑近,趴在宁楚均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宁楚均无法遏制地呼吸加快,陆沐景每一次的亲昵接触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都会让他轻易失去一贯的自持。
他无法挣脱开对陆沐景的爱意化作的牢笼。
陆沐景的脸隐在沉沉的光线里,一字连着一字在含笑的声音里连成动听的情话。
“拍《泥削骨》的时候,我真的好爱你。”
在寂静的时间里,一切都如无可挽回的火车奔在绿油油的绿林轨道,车厢里的乘客在低低地密语。
“我已经出戏了,掺杂着顾清宁和祁念英之间的爱我没法给你。”陆沐景的眼睛钉在宁楚均的脸上,用眼神在他的嘴上落下了一个吻,“不过我确信我喜欢你。”
宁楚均依然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眼皮恹恹地半阖,在昏暗的光里,陆沐景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不会比爱更深刻,我现在做不到爱你,但是……”陆沐景的手掌贴在宁楚均的脸,把他的脸轻轻别过来,“但是这是陆沐景对宁楚均的喜欢。”
——我真是表白小天才。
陆沐景在心里给自己点赞。
他都把真心剖白给宁楚均了,真挚又动人的,宁楚均没道理再拒绝了。
宁楚均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眉心拧出小小的“川”字。
陆沐景又忙不迭说:“我知道有些伤害不是可以随便勾销的,就像是今天磕到的伤,第二天醒来发现有了淤青。”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但是我都在努力弥补你了,而且明明你也有错。”
宁楚慢慢伸出手搭在陆沐景抚在他脸颊的手背,手指有些发抖,眼中有浓厚得化不开的情感,却隐而不发。
“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
宁楚均冰冷而虚弱的声线在空气里断断续续,心脏被他自己硬生生剜出一块肉,灵魂随之破碎,成为了从心脏缺失一角迸溅的一滩血水。
“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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