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均提前在浴室里挂好了睡衣,浅灰的一套亚麻款。
陆沐景趿拉着宁楚均拿过来的拖鞋,套好裤子和上衣,却在系扣上犯了难。
倒不是系不了扣子,就是很麻烦,用来系的划口太紧了,单手死活没法让扣子挤进去。
陆沐景伸指点了点宁楚均的后肩。
宁楚均转过身,眼神直直撞上了陆沐景线条分明的身体,他愣了愣,错开视线。
陆沐景抓了抓后脑勺的湿发,刚才宁楚均很用心地给他擦过了,明明宁楚均比他洗得早,看上去宁楚均才像是刚出浴的那个。
“我……扣子……”陆沐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捏起领口上下挥了挥,“帮我系。”
宁楚均的耳尖涨红,二话不说帮他扣好第二颗扣子,遮住了一半的锁骨。
宁楚均动作麻利,一路向下,冰凉的手指无意中碰上陆沐景的肚脐,陆沐景的腹肌被烫到一般收缩,宁楚均飞快地收回手指。
陆沐景的心跳如雷,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头脑有些晕,他偷偷看了眼宁楚均,发现他的耳朵快要冒火了。
“好了。”宁楚均最后帮他整理好衣摆,十分冷静地退出去。
“不愧是小雏鸟。”陆沐景隔着睡衣揉了揉肚皮,脸颊发热,小声吐槽,“脸皮薄。”
浴室蒸腾的热气实在是闷得难受,陆沐景刚踏出去就扑面而来一阵凉气,吹散了些脸上的热意。
宁楚均在卧室插上吹风机,陆沐景极其自然地坐在他腿边的椅子上,中档的暖风从头顶吹到后颈,几缕温暖顺着后领飘入肩背,微微地发痒。
“把风调小些。”陆沐景不自觉往前倾,摸了把后颈,“好痒。”
宁楚均应了一声好,把风调到小档,指尖在陆沐景的发间轻轻拨弄。
陆沐景吹了往上口刘海,得意地笑:“我头发摸起来是不是手感特别好。”
语气十分地笃定。
宁楚均的手像是在抚过一片柔软的绸缎,“很软。”
“这是我妈遗传给我的,比起老陆家,我还是更像我外公家的人。”陆沐景如数家珍,“长得好看、头发好,皮肤白、聪明、有魄力、风趣幽默。”
他每说一个优点就掰过一根手指,越说越起劲儿,宁楚均的声音染上不自知的笑意:“他们也很自信吗?”
“那当然,不然能和我像吗?”陆沐景骄傲地挺起胸膛。
宁楚均关掉吹风机,发出一声低笑,陆沐景立马咂摸出不对劲来,“我说宁楚均,你故意的吧?”
他转过身气呼呼地隔着黑色衣料掐了一把宁楚均的手腕,没使多大的劲儿,“拐着弯说我自恋呢?”
宁楚均的嘴边漾起笑纹,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看上去特别好看。
陆沐景一时看入了迷。
宁楚均拉开抽屉要把吹风机放回去,陆沐景提醒:“你的头发还没干。”
宁楚均愣了下,摸了把自己的湿发,”差点忘了。”
陆沐景一把夺过吹风机,按着宁楚均的肩膀把他扣在椅子上,“我来。”
宁楚均偏过脖子,虽然没说话,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这是什么眼神?”陆沐景怒了,不由分说地按下吹风机的按钮,呼呼热风喷在宁楚均的头皮,“本少爷倾情服务,你不准嫌弃。”
宁楚均垂眼,小声说:“烫。”
陆沐景定睛一看发现他直接给调了最大档,宁楚均的脖子已经被吹得泛起浅薄的红。
头发被吹得半干才忍不住出声,陆沐景愧疚之余在心里给他竖起大拇指。
宁楚均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陆沐景给调了最小档,伸手漫不经心地把宁楚均的刘海往后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苍白的疤,小指在发际线的旧疤多停了两秒,指腹轻轻按着。
宁楚均攥紧了睡裤,陆沐景低眸,问:“怎么落下的疤?”
宁楚均抿唇,脸上划过一片纠结。
陆沐景又问:“今天我看你很怕利器,是被刀划的吗?”他笑了下,“你也会和人打架吗?”
“不是。”宁楚均闭眼,过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憎厌,“是我爸。”
陆沐景愣住了,热风汩汩往外冒,吹在宁楚均的颈项。
如果陆沐景知道他有一个怎样的父亲,宁楚均痛苦且轻松地想,一定会主动远离他。
“我有一个很人渣的……生物学父亲。”宁楚均花了几秒组织措辞,冷静地像是在复述学术论文,目光瞟向漆黑的窗外。
那栋逼仄的平房在褪色的记忆里早早成了模糊的水波,水底长满了潮湿的青苔和柔韧的水草,它们缠住了八岁的宁楚均。
那个人总是醉醺醺的提着酒瓶回家,然后翻箱倒柜的找钱。
“宁强……宁强!”顶着前天伤痕的陈秀燕从后面抱住他哭着哀求,“别找了宁强,没钱了!家里真的没钱了!!”
“去你/妈/的。”醉意上头的宁强推开陈秀燕,从后面揪住她黑白交错的头发,眼里闪着凶光,“告诉老子,钱呢?被你他/妈的这个贱人藏哪了!?”
发霉的天花板上吊着颗硕大的灯泡,滋滋的电流声劈裂开宁强不堪入耳的辱骂,昏暗的黄光忽明忽灭。
宁楚均从房间里探出头扒着门框怯怯窥视,眼里蓄满了泪。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了……”陈秀燕跪在地上,她想双手合十地乞求宁强发一回善心,弯曲的手掌无法并拢,甚至在痉挛中发抖,弱声啜泣,“别赌了宁强,别赌了……均均还得上学,他还得吃饭。宁强……别……别再去赌了,你想想……想想钧钧……”
“钧钧。”
宁强冷笑,咬碎了这两个字咽下去,灯光在他脸上透露出诡异的阴影,往下狠狠拽着陈秀燕的头发。
陈秀燕凄厉地大叫,尖细的嗓子划破漫漫长夜,成了纠缠宁楚均经年不放的梦魇。
宁强狞笑着望向门边瘦小的身影,露出的牙齿白得瘆人,宁楚均打了个寒颤,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妻子的痛苦和儿子的恐惧取悦了没用的男人。
在外他是窝囊无能的废物,四处求人,踩碎了脸皮做尽偷鸡摸狗的勾当;在家他是说一不二的皇帝,暴力和辱骂替他挣回了失去的尊严。
宁强凑近陈秀燕,撑大乌黑的眼眶,发黄的眼白快要掉下来,上面爬满血丝。
“钧钧,我从他出生就没想过他。”
陈秀燕一瞬间忘记了疼痛,痛苦僵在青紫交加的脸上,嘴角结痂的伤口有了龟裂的迹象。
宁强看厌了她生下孩子后迅速苍老的脸和走形的身材,蓦地攥紧手里的头发高吼:“钱呢?!你的嫁妆钱呢?!”
“没了!!早就没了!被你赌完了!!”陈秀燕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里全是绝望,要拔掉发根的力气逼迫她快折算脖子,眼泪在脸上纵横交错。
宁强发了狠掐住陈秀燕的脖子,狰狞的表情让他的五官变形,手背连着手臂青筋暴突。
“放开我妈妈,放开!”
宁楚均的脸上爬满眼泪,跑过去扯住宁强的手臂。
成年男性的力气很大,宁楚均扯不开他,只能哭着打他的胳膊,“别打我妈妈,她身上都是伤,你别再打她了。”
陈秀燕的眼白因为大脑缺氧往上翻,发出蛇一样的嘶鸣:“回去……钧钧,回去……”
“我妈妈快死了,你不要……不要伤害她……求求你……”宁楚均呜呜地哭着,眼睛哭肿了,抓着宁强的手臂使劲往后拖。
女人的尖叫和男孩的哭声混在一起太吵了,宁强大手甩开宁楚均,“他/妈/的吵死了!”
他一脚踹向被掼在地上的宁楚均,“宁强!!住手宁强!!”陈秀燕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你要打就打我,别打钧钧,别打他。他才八岁啊宁强……”
陈秀燕嘶哑着嗓子大哭,宁强又踹开了她。他讨厌陈秀燕,当然也不会喜欢宁楚均,哪怕宁楚均的身体里流着他一半的血。
“老子当年就不该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拖油瓶——”
宁强拽起哇哇大哭的宁楚均,一巴掌扇在他几乎只有一层皮包骨的脸上。
桌上的碟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宁楚均弱小的身体撞倒了方形餐桌,脑袋磕在生锈的桌腿。
“钧钧——钧钧!”陈秀燕扑到宁楚均身上,女人被折磨得干瘪的身体挡住了他,替他承受宁强的拳脚。
血模糊了宁楚均的眼睛,世界都是红色的。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和妈妈,是谁都好,快来个救救他们吧。
宁楚均在地上呜咽地乞求老天爷,来个人带他和妈妈逃出地狱吧。
痛感早就已经抽身离去,世界也变得明亮,唯独梦魇挥之不去,成了藏在宁楚均头发下的陈年旧疤,在浅薄的光下无声控诉着宁强的罪恶。
“还痛吗?”陆沐景连着枕头一起靠近宁楚均,拨开他的发丝,抚上那条突起的疤。
宁楚均抿起下唇,眼睫低垂,“本来就没有多痛。”
陆沐景瞥了眼宁楚均捏得发皱的枕角,没有拆穿他。
宁楚均翻了个身关了壁灯,整个卧室瞬间陷入黑暗。
陆沐景在他耳边问:“不开灯睡啦?”
黑暗格外能放大人的听觉,宁楚均眯了一会儿眼睛,适应黑暗后慢慢睁开。
陆沐景就躺在自己旁边,神采奕奕地睁着眼。
宁楚均的眼皮越来越沉,替陆沐景掖好薄被,闭上眼闷着声音:“今晚不开灯了。”
客厅的钟摆滴答滴答地走针,陆沐景翻来覆去睡不着。
“宁楚均。”他轻轻撑起手臂支头在宁楚均耳边轻声开口,“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说完他似乎看到了宁楚均的睫毛动了动,但是视线太黑了,也许只是错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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