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大雨倾盆,疾行车辆如一柄利刃,瞬间划破如瀑雨幕。
20多分钟前,听完文姨的话,阚子意有那么一瞬,是恍惚的。
——“子意小少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是……关于萧少爷的,他今晚应该是去昭海那边了。”
——“我也不能确定,就是,就是之前,您跟那位林先生在底下谈事的时候,我也是无意间看到萧家那位少爷就依在楼上栏杆那块在听。”
跟林经冬在楼下谈事,还是最近几天发生的事,阚子意稍加思索,那他们谈论的很可能是那件事……
在昭海景区外,但必经的一条路上,开了家规模不大的养鸡场。
因为养鸡场不在景区范围内,所以当时动员拆迁时,没把这个养鸡场算进去。后来政府那边出了‘幺蛾子’,说是他们规划的道路,有一段途径一个山神庙,地方村民怕动土,惊了山神,联合请愿希望景区修路时,绕过这一段。
萧家那边同意了,但这难题就落在了具体施工方,也就是阚子意这边。
既然要绕行,那不可避免地,又回到了养鸡场这块地。
在这之前,他已经前后派了好几拨人前去跟老板交涉了,但给出的结果都不怎么理想。
阚子意不怕这位倔强的老板漫天要价,只要对方能给出个心理预期,他肯定能把这事谈下来。
但做生意,怕就怕对方是个不要钱的主儿,就认死理。
要我搬?没门,除非我死在这。
为这事,阚子意跟林经冬没少想对策。
——“他为什么要去那?”
阚子意问完就后悔了,文姨怎么可能知道?
但文姨想了想,倒真是给了个答案——
“我想,也许萧少爷是看您最近都在为这个事伤神,也想帮帮您吧。”
他帮我?
他为什么帮我?
由这个问题发散,阚子意很快又回到那个让他总是不得其解的问题。
为什么联姻对象会选择我?
不及多想,前排忽地传出一声——
“子意少爷,快到了。”
拉回了阚子意的思绪。
车内人抬眼望去。
窗外雨柱仍是不间断地往下流淌。
模糊视线中,阚子意勉力认出了目前的状况。
车外。
萧行舟已经淋了一个多小时雨了,刚开始还能穿着雨衣,后来发现这玩意在搬运过程中,挺碍事。
反正全身已经湿透,萧行舟干脆把雨衣脱了。
这样便显得他在疾行人群中更显突兀。
至少阚子意放眼望去,一眼就认出了一帮躬行者中,唯一穿西装的那位。
那位此刻正跟另位穿着深蓝色雨衣的某人分站两侧,共同抬着一个铁质鸡笼往身后的一处撤去。
关于附近村民会冒雨来帮忙这事,萧行舟也没想到。
他跟着梁老汉搬了会,就见从旁飞奔过来个精壮小伙,扯着头上的雨帽对他们喊:“搬去哪?”
似乎是认得这位,梁老汉一指不远处,吼了声,“那块!”
青年没应声,重又放下雨帽前檐,回身就去搬最近的那个鸡笼。
等萧行舟跟着梁老汉把第一个鸡笼顺利撤进仓库后,他还没来得及抹去眼睫上糊的雨雾,忽地听见身后脚步声开始嘈杂起来。
附近越来越多的居民竟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陆续帮他们撤离这些鸡笼。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在阚子意寻到萧行舟身影,刚想叫住他时,那人倒率先直起身看了过来。
雨幕中视线相撞。
但也只看清了一秒,便被兜头而下的大雨重新阻隔了视线。
阚子意不断抹去额头鬓角滑落的水流,模糊间,就觉眼前有道黑影朝自己走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他张口,想问,你怎么会来?又觉得现在问这一句纯属多余。
感冒了怎么办?
很突兀地心里又冒出这个念头,万一这货要感冒了,他可不好向萧家那边交代。
再说了,哪有让萧家嫡孙亲自冒雨搬鸡笼的?
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萧老爷子还不得……
思绪到这,忽地顿住。
不知是谁,但阚子意能肯定,是搬运大队中的某一位,估计是突然看见他了,也正好认得他,当即就喊了一声,
“就是他!”
“就是他要把梁老汉赶出去!”
“万恶的资本家!”
然后,不知从哪里拎来的一桶水就朝着‘万恶的资本家’泼了过来——
萧行舟恰于此时赶到。
当然也就看见了正要泼来的水。
阚子意只觉眼前一黑,顷刻覆在个异常冰凉的物体上。
前不久才覆过的触感回溯,让他马上意识到这人竟又把自己揽进了怀里。
不等阚子意说什么,又觉双臂一紧,下一刻,人已经被重新推回了车里。
萧行舟对老陈道:“你们先走,等雨停了再进来。”
说罢关门,‘嘭’的一声,隔绝了外面不断飞溅的雨水和巨大的惊雷声。
老陈片刻不敢耽搁,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隔了好几秒,阚子意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拎桶水是要来泼自己的,而那个人……
冷水挨身的那刻,他明显感觉到那人箍着自己双臂的手,紧了下。
阚子意赶紧回身而望。
后车窗覆着雨雾,根本难以辨清任何情况,但阚子意就是知道。
那人还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离开。
刚才应该给他套件雨衣的,阚子意在心里落寞地想。
……
-
翌日。
一晚上的暴雨过后,第二天放晴的速度竟出奇地快。
这还不到七点,地平线上的朝阳已然升到了半空。
阚子意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土路上,向着昨晚的那处临时仓库走去。
他昨晚并没有离开太远,跟老陈一直待在车里直到天明。
刚破晓那会,林经冬给他传回信,叫他先放心,昨晚那种情况下幸好无人员伤亡,叫他稍等会,等自发围聚的村民慢慢散去,再过来。
有什么话鲠在喉,阚子意问,“那个……”
对面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回道:“老板你放心,萧少爷没事。”
阚子意按下一肚子叫嚣的,他有事没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最终还是十分遵从本心地回道,“没事就好,我马上过来。”
等他到地,仓库边围聚的很多村民果然如林经冬说得那样,已经散去多半。
多数都回去吃早饭,换衣服洗澡去了。
阚子意在林经冬带领下,来到仓库稍里,放眼望去,一排排鸡笼码放整齐,就是笼子里的鸡们,被雨淋了整晚,稍显萎靡。
阚子意快速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他正想着,侧后方忽地传来个苍老的男声——
“老板,我真的不能搬。”
阚子意回身,认出说话的人是那位梁老汉,也就是他先后派来多位游说者口中的那块‘硬骨头’。
梁老汉看他一眼,蹒跚几步,坐到了鸡笼旁的一处矮木桩上。
他没再看阚子意,只是不住地拿右手敲着自己的两个膝盖。
阚子意心知现在不是谈判的最好时机,他近前几步,想先问问老人家自己有哪些地方可以先帮到忙的。
他来之前,环顾了一圈,这地与其说是处仓库,不如说是处废弃的厂房。
年久失修的缘故,现在离他们站得不远处,屋顶那块破了个洞,这会还一直往下滴着水。
底下正好码着个空鸡笼。
阚子意心里刚想着,还好里面没……
就见从屋顶滴落的水,顺着空鸡笼底座,往下一层滴落。
那个笼子里关着几只鸡。
从身形看得出来,个个都是打鸣的好手,但现在全都蔫头耷脑地挤在一处。
其中一只最靠外的鸡翅膀上,正不住地往下滑着水珠。
大概率梁老汉也看到了,但他目光只凝了一瞬便移开了。
阚子意看了眼身后的林经冬,俩人正想过去把鸡笼搬开,就见几个半大的孩子,先于他们凑到了鸡笼那边。
有个拿了块石棉瓦覆在鸡笼的上方阻着不停滴落的水滴。
另几个则拿着块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布,几人撕成小块,每人手中拿一点,打开鸡笼插销。
阚子意见那几个小崽子,一人逮只鸡,捏着手中的小碎步,把鸡身上的水珠一点点擦干。
平时雄赳赳惯了的公鸡们,此刻安静的跟小鸡仔似的,任由这几位仁兄给自己擦身子。
见这一幕,阚子意脚步稍顿,眼底不免攀升点笑意。
几个孩子擦着,开始唧唧歪歪嫌弃对方没有擦干净,说着说着,话题忽地转到为什么梁老汉不肯搬鸡场这件事上。
阚子意心知这些小娃娃,多半也都是从自己父母那听来的。
“梁爷爷家的鸡蛋最好吃了。”
“就是,我妈说只有爷爷家买的鸡蛋煎出来的鸡蛋饼才能那么黄。”
“大斌,你都这么胖了,你妈还天天给你煎鸡蛋饼呢?”
“滚你娘的,我这不是胖,我妈说这是壮!谁都跟你似的,像个小鸡仔一样!”
“你——”
“好了,你俩烦不烦?”
“诶,可惜爷爷家的鸡场就要搬了。”
“怎么可能?我妈说爷爷家鸡场永远都不会搬的!”
“为什么?”
“因为爷爷要在这等他女儿回来啊,我妈说了,爷爷之前就跟那帮穿西装的坏人说了,什么时候他女儿回来了,他就搬。”
“爷爷女儿去哪里了啊?怎么去那么久,我感觉我从生下来好像就没见过他女儿欸。”
“不知道,可能去了很远的地方吧。”
“哈哈哈,你们两个瓜皮,还真相信这个?我那天偷听我爸他们几个叔叔聊天,说是梁老汉的女儿早死了,回不来了。”
‘砰’的一声。
矮木桩倾倒,梁老汉站起,一声不响地朝外走去。
几个小孩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
几天后,晚间。
阚子意正在书房中处理工作,忽地听到外间传出几声咳嗽。
他凝神细听,咳嗽声又没了。
正要继续处理工作,那恼人的咳嗽声又回来了。
“……”
这人,明知自己感冒了,就不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么?
阚子意起身,一把拉开书房门。
跟个抬手正预敲门的,撞个对脸。
俩人都愣了下。
几秒后,阚子意撤下目光,问,“干嘛?”
那人举着手机凑到他近前,用气音说,“爷~爷~电~话~”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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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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