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那不是嬷嬷和春小娘子吗?”
案头宣纸上的墨痕尚未干透,集圆的低声惊呼将堇王的思绪从繁杂的文书中拽了出来。
他搁下狼毫,抬眸望去。
只见楼下的长街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清明上河图》,而董回春与冰嬷嬷,恰似画中最鲜活灵动的笔触。
那小娘子眉眼弯弯,仿若林间跳跃的灵雀,正挽着冰嬷嬷的手臂,指着街边一车紫薇花叽叽喳喳。她鬓边的步摇随着动作轻颤,与眼中流转的笑意相映成趣。
冰嬷嬷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眼角的细纹里盛满了宠溺。她仔细地在繁花中挑选,指尖捻起一朵半开的紫薇,轻轻簪在董回春发间。
那簇拥的花瓣,宛如天边的流霞坠入青丝,又似繁星点缀夜幕。
微风拂过,花枝轻晃,竟比江南的杨柳还要婀娜三分。
然那小娘子却仍不满足,她嘟起嫣红的小嘴,晃着冰嬷嬷的手臂撒娇,活脱脱一只讨要吃食的猫儿。
冰嬷嬷无奈,只得也簪上一支,惹得小娘子眉眼弯弯。
周遭行人纷纷驻足,赞叹这对璧人的风姿,董回春顿时羞红了脸,比春日的海棠还要明艳。
望着这一幕,堇王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记忆中,嬷嬷总是沉稳端庄,辅佐他处理王府大小事务,何曾有过这般轻松惬意的模样?
上一次见她这般开怀,怕是要追溯到姐姐尚在之时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些年,冰嬷嬷默默陪他走过风雨,为王府殚精竭虑。他忙于政务,竟忘了,嬷嬷许久不曾开怀。
待那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潮中,堇王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案头的文书还在等着他,钦州知州的改革虽让博易场声名远扬,纲钱如流水般涌入府库,但更大的谋划还在等着他。
这知州却有几分本事。
上任之后,那可谓是大刀阔斧地推动改革,大幅减免关税,加强驻军,甚至允许交易中原地区明令禁止的粮食和盐。这三把火,将钦州博弈场的名头在江南彻底烧了出去。
各方商人闻风而动,数量激增。
纲钱亦是水涨船高,大幅上涨。
今市尚未结束,纲钱已达九千多贯,瞧今日这热闹行情,破万贯是板上钉钉之事。这些也不过是富商之间的小纲之税罢了。
晚间,与真腊的交易,才是重中之重。
真腊首次派特使带来二十艘船的香料,交换陶瓷和铁器。
此次巡游先入钦州,正是因为这宗铁器交易规模甚大。
他须亲自在场把控全局。
加上他的人私底下做的买卖,这十五万贯的入账,将将够给自杞那边屯上五千匹战马。
堇王指尖紧攥狼毫,眼底锋芒如出鞘寒剑,划破书房里凝滞的沉香气息:"叫嬷嬷今夜不必等本王用膳了。"
集圆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另一边厢,冰嬷嬷斜倚在软榻上,眉间尽是掩不住的倦意。
董回春正踮着脚,将散发着淡淡苦香的楝叶仔细铺在供桌上,嫩绿的叶片边缘泛着微光,与桌角系着的麻谷窠儿相映成趣。
香烛、元宝、纸钱依次排开,只待明日拂晓,再添上茶酒鲜果,便可开启这场庄重的祭祀。
“哎哟!笸箕呢?” 冰嬷嬷忽然轻呼一声,惊得董回春裙裾翻飞,赶忙从屏风后捧出竹编笸箕:“姑姥姥,可是这个?”
“正是它!”冰嬷嬷指尖轻点笸箕,银丝缠就的护甲划过竹面,发出细微声响,“这扁平的形制最是讲究,既能承托祭品,又能镇住馋嘴的野鬼,保咱们祭祀周全。”
董回春恍然点头:“难怪阿娘每年都用这物件,原是藏着这般门道。”
“是极,这中元节啊,不只是缅怀先祖,更是告慰秋成。咱们摆上供品,是要让列祖列宗知晓今年的收成,也求他们庇佑来年风调雨顺。”
望着案上整齐的祭品,董回春心想也是。
在这生产艰辛、万物皆赖天地庇佑的年月,将丰收的祈愿寄予神灵与祖先,倒也成了众人心中最踏实的寄托。
“明日晨起,王爷会亲自请出娘娘的排位。”冰嬷嬷忽然开口,眼角眉梢尽是骄傲,“还有祭品里的鸭子,必是王爷亲手宰杀、烹煮,就连茶酒糕点,也得经他细细查验才肯摆上供桌。”
董回春抿嘴轻笑,姑姥姥三句话里嵌着两句堇王。
论起亲力亲为,堇王确有旁人不及之处。
凡涉及贵妃和官家之事,他向来是亲自操持安排。
每年十一月初六天兰节,千里之外的东京宫城,皇帝御案上必摆着个紫铜镶边的檀木匣。
知情人都道,这匣子九月初九便已备好。
那日天未破晓,堇王便顶着重阳晨露,亲去求得平安符,又在花房里挑拣半宿,从百株兰草里选出最合心意的名品。
二者缺一不可,皆是堇王对官家的心意。
至于冰嬷嬷在府中的分量,更像是后院那株百年银杏——根基深扎在王府命脉里。
府库钥匙她管着,每月例钱她批着,便是王爷房里的陈设更换,也得经她过目。
去年冬日,有位新到的管事想克扣冬日炭火,冰嬷嬷知晓后,只将账本往廊下石桌上一放,指尖点着某笔账目轻叩三下,那管事便吓得当场跪碎了茶盏。
如今府里上下都晓得,嬷嬷说往东,断无一人敢往西,这份威权,是多年来替王爷撑着后宅、从未出过半点差池挣来的。
檐角铜铃轻晃的声响里,董回春攥着帕子的指尖忽然收紧。
谈及孝道,骤然敲醒了她藏在袖底的念想:“姑姥姥若无旁的吩咐,儿想回房拾掇拾掇给爹爹和阿娘的礼物。”
冰嬷嬷抬手轻揉眉心,闻言微微一顿:“后日,可是他们的生辰?”
"正是呢。"董回春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像被温水泡开的糯米糕,"往年这时候您都准儿回家,此番却是没法,儿便多备了些礼。”
冰嬷嬷轻轻挥了挥绣着金线的广袖,语气带着几分关切:“良儿,行礼也得收整妥当,明日酉时祭祀一毕便要启程。”
董回春惊得连忙追问:"连夜赶路?"
“是极,廉州急报传来,王爷须得亲自去处置。”冰嬷嬷的声音越发温软:"你且去收拾,我让厨房给你备些路上吃的糖蒸酥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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