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透明的针管和一剂试剂落在她的手上,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仰头看向那抹光,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是血清,别愣着,我教你怎么用。”
抵住了一轮进攻的门板嘎吱作响,心与无视了外头此起彼伏的骂声,抓紧血清扑到床边,按照神明大人的指点给小孩子注射。
研究者666号考虑到战争失事后,若是以“复苏”的形态流浪太空,很可能会遇到一些兽类文明,这些兽类对某些晶晶亮亮的东西最感兴趣,为了避免他被吞食而感染对意识造成阻断的病毒,于是提前在储物箱里储备了药剂,他找到近犬类的一支,决定和这个傻女人一起赌一把。
注射完毕后,心与大汗淋漓,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手臂更是酥麻得握不住那空针筒。
第二轮撞门开始。
指挥官赶紧敦促她离开,心与捡回药剂瓶和针筒,本还想去取下那狗脑,但门板已近崩溃,她只能先从后门退出去,别小孩救回来了,自己却被愤怒的大人打死。
老郎中和他俩擦肩而过,回到屋子时只见自家门窗摇摇欲坠,再晚些来,怕是屋顶都给掀翻。
门猝然向里拉开。
“吵什么吵!”老郎中中气十足地喝骂道,“这里是医馆,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赶集的场子。”
郑二从后方挤过来,没看见心与,通屋只有一个老头,便上前揪着人质问。得亏一旁有个同村的小个子钻近屋子指着床喊,关心孩子的父亲才没酿成大祸,把人松开,甫身去看青苗。
“郑二哥你瞧,青苗的脸色好像好些了!”
那老头刚才说什么来着?
治病救人的地方。
是这老大夫救了青苗?
那神婆已经离村,既无回旋,也就只有馆里的医师能妙手回春,郑二果断转身,噗通一声对着老人跪下,重重磕头:“大夫,大夫求您救救俺家大郎,求您,就算要俺的命都成!”
老郎中一脸莫名其妙,赶紧把人轰出去:“出去,都给老夫滚出去!吵吵闹闹的,别扰了病人休息!”
等那一帮庄稼汉退到院里,他将大门一合,直奔床榻去。
怪事!
这小子竟然当真在好转!
难道真是小仙翁的药方起了奇效!
趁老郎中和郑二周旋,心与溜出了医馆,向桑坪镇外走去,一口气出城五里,这才感到后怕,就着小河沟边的石头,跌坐下来休息。
指挥官注意到她抚摸心口的手,忍不住问:“你胆子倒是大。”
心与以为他夸自己,正要自谦两句,就听见他劈头盖脸地骂:“竟然还学会跟人赌命了!看来是又不想好好活着了!那烧火棍子是怎么回事?你以为自己是人中吕布?还是张飞转世?”
“……这不是情急么。”
“你说什么?”
“神明大人,别气别气!”等他骂完,心与这才放低姿态,温顺地说,“哪不想活了,我不仅想自己好好活着,也想旁人好好活着。”
“呵,救人之前,也先掂量自己斤两!”
“我是没这个本事,可神就在我身后,我不怕。”
“哼!”
指挥官哼了一声,飞落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左右无人,便又恢复了全息投影的状态,两手后撑,抬眸看着明镜似的天空和落单的孤鸟,许久后慢吞吞开口:“我不会治病,他可能还是会死。”
心与双肩一颤,堆起的笑容慢慢敛起:“那就是天意。”
指挥官继续说:“如果青苗死了,他们不仅会把你赶出小竹村,还会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你身上,把怨恨和怒气朝你发泄,他们会把你乱棍打死。”
心与深吸了口气,不复方才的赔罪与小心翼翼,目光尤为坚定:“那就让他们杀了我!”
指挥官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
心与丝毫不慌是假的,可狠话已经放出来,只能梗着脖子硬撑,与此同时,这句话也确实是她的心里话。
何氏这样一个素未蒙面,困在红花坎村数十年的女人,为了救她这样年轻的姑娘,放弃了自己逃跑的机会,那她未尝不可以为了年幼的生命,去和老天赌一把!她恨郑二的没脑子,也看不惯村里人的没脑子,但她希望在怨恨世俗的同时,依然保持着热烈的善与爱,能在急情之下,依然做出正确的选择。
然而等了老半天,也没有等到怒骂。
作为海洋星参与过各大文明战役的指挥官,014号从来没有哭过,除了愤怒和喜悦,多数时候面无表情,但他现在却生出了别扭的情绪,连带着虚拟的表情也变得纠结。
郑二一家和村人的做法,败坏了他仅存的好感,让他心里只余下后悔,所以对差点打乱他计划的心与,才会破口大骂。
但这个女人却坚定地说:
“那就让他们杀死我!”
那一瞬间,他不可否认地动摇,仿佛过去的自己与之重叠。
站在012号的角度,一心想要阻拦“陨落”,拯救和他们毫无干系的地球文明的他,何尝不是愚不可及。
“你就这么相信我?”指挥官呢喃。
“……我相信生命。”
指挥官沉默。
心与忽然热烈地笑了起来:“也相信你,你可是神。”
“……”
无所不能的指挥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打量着她:“好吧,看在我是神的份上,需要我出手帮你摆平么?”
心与疑惑:“你不是已经帮过忙了吗?”
“你说那支血清?”指挥官抄起双手,“那不一样,那是帮那个小孩,看在他懂礼貌,没有把那只竹风铎要走的份上。现在说你,你总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心与也跟着站了起来:“所以我没打算躲,我们走吧,回小竹村去。”
指挥官挑眉。
心与没有骗他,竟然真的开始朝小竹村的方向走:“事情已经发生,不论结果好坏,都要有勇气承担,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神明大人,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陪我一路吧。”
她指了指天空,天色已经暗下来。
指挥官变成了一团光,陪着她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
心与一夜无眠,第二日难得没有早起干活,而是在屋子里补觉,指挥官也没有看书,蹲在院子的树上,静默地瞭望着山下。
到傍晚时分,山道上也没个人影,平静得这两日就似做了一场黄粱梦。
一整日没有进食,心与是被饿醒的。
醒来下床推窗,晚霞粉艳如火,她心情无比舒畅。
既然没有打上门来,说明神明大人给的仙药起了作用,于是,她绵绵地伸了个懒腰,走进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摆在门口的石头桌上,恭敬地请神明大人与她对坐,随后双手合十,至真至诚。
“干什么?都说了不用再……”指挥官强调了许多遍,让她不要再留自己的那份,从破庙搬出来后,她也确实没再向他供奉香火。
心与双目紧闭,认真地说:“我在尝试用意念让你吃到我做的菜。”
“……”
“我没有开玩笑,”耳边结结实实传来一声谑笑,她慌慌张张睁开眼,又慌慌张张闭上,“听说凡人的还愿到神仙那里都会化为香火功德,神明大人,你帮了我,我自然得感谢你,你尝尝这个瓜,鲜嫩脆口,还有这个菜,清香宜人,还有这个肉,肥瘦得宜……”
“……”
心与把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感叹:“神药果然是神药,凡人永远都没有办法炼出这样的药。”
一直缄默的指挥官忽然开口:“那张方子的思路已经很接近,只是技术的限制无法提取。”
“嗯?”
“也许千年后,你们也能造出这样的药。”技术的发展会成指数型爆炸,即便他们制造不出“复苏”这样的意识求生武器,也无法使用“陨落”这样的毁灭性武器,但生物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提取血清治疗所谓的瘪咬病还是能办到。
心与显然被他的话震惊,语无伦次道:“神药?什么?神明大人你别戏弄我了,我们怎么可能造出神药?难道我们还能成为神么?”
指挥官盯着摆在他跟前那清幽幽的酒水,回来的路上碰见挑担子的人,他们就买了一壶。心与不会喝酒,皱着眉啜一口后,被那股辛辣的劲儿冲得仰头直吐舌头,可半晌后长长舒出一口酒气,又爽利得不行,好像烦恼忧愁在那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突然也想喝一口。
尤其是他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可能?”
再给人类几千年的时光,他们未必不会发展到海洋星的高度。机械纪元以后,他们的历史出现了严重的断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遥远的星海和以后,因为技术的分工,没有人再过问历史,除了历史学的研究员。
也许,很多年以前,海洋星上的人也是这样过来的。
只是他们都忘了,不在乎了。
心与不置可否,过了会,岔开了话题:“神明大人,你还说你不会治病。”
指挥官摇头:“治病的是药,不是我。”
“那你这药包治百病吗?”
“这倒是不能。”
“那不就得了,你能准确的拿出治疗某种病的药,难道还不叫会治病,医馆里的郎中不也是这样。”
“这……”
指挥官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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