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一至,便开始数九。
大雪封山,村里家家户户都不怎么再出门,但心与闲不住,总是得找点事情做,白日无事便赶山,有时也能捡到不少好货,下午天黑得早,她也就早早回家,照顾笼舍里的牲畜,算算收成的账。
年关一近,新春的味道就起了。
村里虽穷,但该挂红灯笼的挂红灯笼,该备桃符的则备桃符,心与本打算就除夕大餐一顿,别的能简则简,但被那氛围感染,也跟着忙碌起来。
福儿借年关探望表叔之机,回来的路上又借风雪在小竹村停留了两日,先去探望救过她的荷花婶,给心与捏了个凄惨身世,而后伙同婶子将陪同的丈夫周皓支开,叫他上桑坪镇给家里捎封信报平安。
桑坪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留她一人在此,周皓不至于担心,但这一来一回需得一整日,又逢岁朝,想寻人托书,还得花上半日,她便能有机会和心与单独相处。
“心与——”
福儿来的时候,心与正爬在竹梯上挂红灯笼,山里翠竹多,她学着扎了几只。听见呼喊,她扔下挑杆,直愣愣跳了下来。
“你小心些。”
福儿下意识摆出搂抱的姿势,怕她跌跤。
相会的时辰有限,两人预备提前过除夕。
心与把灯笼和一应的活都放下,回屋拿出鱼鲊、肉酱,又杀了只鸡炖汤,是费尽心思做了一桌子好菜,摆在正屋。
自打上次误会解释清楚后,指挥官也懒得计较福儿为什么不能知道他的存在这件事,遂她的意避开,在屋里看书。
福儿爱笑,吃饭的功夫,笑声频频传来,传得满山坳都是,偶尔还夹带着拍桌子的杂声,也不知道两人说到了什么稀罕激动的事儿。
书看不下去,指挥官只觉得吵闹,唤醒智脑替他关闭听觉。
但输入指令时,他稍作迟疑,最后又选择了取消。
心与不会说话,若是福儿在笑,想必那丫头也很是开怀。
半晌后,他关闭阅读器,坐到窗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山林。飞雪洋洋洒洒,飘落在瓮坛上,又轧进地里,他竟也开始期待,来年是个丰年。
福儿性子活泛,吃得急,几筷子下肚,人便有些嗳气,索性便搁下碗,说起梁家沟的趣事。心与安静地听着,埋头吃菜,偶尔抿一口小酒。
也不知怎地,说着说着便说到那日的婚事。
“我看到了你留在树上的礼物,可惜,你已经走了。嘿!那个傻子,还不知道是谁送的,也不知道看着点,好歹帮我留你吃顿饭。”福儿气鼓鼓地,把头歪向一边。
心与知道她在说气话,拉过她的手安抚:“不怪他,我自己偷偷来的,多有不便你也知道。”
“可我这辈子就成这一次亲,你都没能喝上我的喜酒!”她知道心与不可能也不应该在梁家沟出现,也知道丈夫并不认识心与,她嘴上说着气人,实际上心里气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好友摆平麻烦,害得她躲躲藏藏,也不能将夫君介绍给她认识。
心与拿起杯子,倒上些李子酒,塞她手里:“你现在敬我。”
福儿破涕而笑,双手捧来,朝着她高高一祝,嘴却莫名瘪了下来,眼里都是泪光:“唉,早知道就不让他去送信,带他一起来。”
心与接过杯子,一口饮下,情难自己地咧嘴笑了。
能这样说,说明周皓待她不错,她心里至少是愿意信任的,只是还做不到完全信任。
自从小竹村重逢,听说了心与嫁去祝家的遭遇后,福儿就发誓,绝不能再让梁老爹和那对狗男女再晓得心与的死活,就让他们当这个女儿,这个妹妹死了。周皓为人老实,但毕竟住在梁家沟附近,万一说漏嘴,只怕麻烦要上身。
福儿重重叹了口气:“以后有机会,定要让他亲自来赔酒!”说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斟满却又不喝,轻轻推给心与:“你帮我喝。”
心与抄手,狐疑地瞧着她。
福儿红了脸蛋,把头垂下来:“我,我有身子了。”
心与立刻抓起杯子,喝了个空底,撒手扔开后,展臂去抱她。有这等好事,别说是酒,便是毒药她没准也能趁高兴喝下去。
福儿由她抱着,垂下眼睫,轻轻抚摸肚子,开口却满是哀伤:“心与,我这辈子算是美满了,可你……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本以为你和良杭哥……唉,不提他,晦气!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今次来瞧你,日子已是不愁,往后必然越来越好,你总不能一辈子孤零零……”
心与打断她的话,比划道:“我已经嫁过人了,只是死了丈夫。”
“你说那个病秧子?”福儿声音陡然拔高,“可你们没有拜堂,你不是说他拉着你点香火拜天地,可还没有拜就……就出了事。那就做不得数!何况,你也不是自愿给人家冲喜,你而今就当死过一次,脱胎换骨,不如……”
喘气的功夫,她顿了片刻,却起了情绪。
小竹村虽离梁家沟和洛阳有一定距离,但毕竟没出河间,如果想要重新开始,得遇良人,那么心与就要彻底离开河洛,甚至北方,南下他处寻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才算万全,否则被祝府的人知道……
可是那样,她俩一辈子便再无相见之机。
舍不得啊。
她怎么舍得此生唯一的好友。
可相比起心与的幸福,她那点感情,又算什么呢!
福儿深吸了一口气,不再郁结,坚定地劝说:“如果你是怕被梁家沟的人,或者祝府的人发现,那就到别的地方去,只要有钱和干粮。”她环顾一圈,不确定心与到底有多少积蓄,于是又说,“不够我再想想法子攒一点。”
想起她上次留下的碎银,心与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一把将她的手捉住。福儿闭嘴,冲她微笑,她却不好意思地别开脸,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走。”
自己在小竹村才刚站稳脚跟,小有起色,若是去了别的地方,一切又从头开始,她不怕重来,但那样会浪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若是收集不足材料,耽搁了神明大人渡劫的大事,那可就罪过,毕竟人家帮了自己许多忙。
可若是直接拒绝,福儿必然会担心,她只能含含糊糊把话带过去:“以后再说吧,我……”
福儿紧张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我……”
福儿凑上来,可疑地打量她:“你不会看上这村子里的谁了吧?”她摸着下巴思忖,“我来的时候,地里是有几个人在干活,诶,我记起来到了,有一个瘦高瘦高的,除了黑了点,长得确实什么一表什么堂堂。”
心与正抓着酒杯饮酒,听见她的话,被呛了一口,直吐舌头。
“被我说准了?”瞧她一脸窘态,福儿立马跳下炕,要拉她去村里指认心上人是谁。
心与轻轻推了一把她的胳膊,瞪大眼睛,比划道:“胡说!是,是我和别人有个约定,所以暂时不能离……”
“哦,看来是我想错了,”福儿性子急,不等她说完,尖叫道,“你不是看上了谁,你是已经有情郎了,还跟人家私定终生!”她把嘴凑过去,在心与耳边小声问,“哪家的儿郎?相貌如何?”
心与别了她一眼,挥手赶人。
仗着自己怀有身子,心与不敢真动她,福儿扶着肚子,一边大笑,一边往后躲,正好撞在紧闭的房门上。
气氛骤然一愣。
心与僵着脸,暗道不好。
下一瞬,就撞见福儿半佝偻腰身,盯着门缝打量:“我这两次来,这间屋子都大门紧闭,哦,该不会是学那什么藏什么娇,”话音戛然而止,心与身随念动,扑上去阻拦,却晚了一步,叫她把竹门一把推开。
然而屋内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心与顺势板着脸往回走。
福儿低下头,不再玩笑,而是撒娇似的道歉:“心与,对不起……”
“我这屋子到处是缝,不太保暖,想着怕你受凉,这才把几间屋子的门给关上,奈何有的人,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说,还揶揄我。”心与哼了一声,走过去扶着她的腰,待她坐下,自己掉头去关门,心跳却如擂鼓。
“是我错了,好心与,你就原谅我吧。”福儿背对着她,起身盛了碗汤,“我以汤代酒,给你赔罪……”
回头却不见那抹倩影。
原是心与把脑袋靠在竹门上,四四方方扫视一遍,确实不见神明大人,这才疑心进屋。
“……真的不在。”
屋内规整有度,唯有窗户洞开。
心与走过去,将半身从窗口探出去,正准备拉上窗板,抬头上望,就见化作光形态的神明大人蹲在屋檐上,被浇了一身雪。
“噗哧——”
心与忍俊不禁,正要摆手示意安全,就听见背后传来呼喊,吓得她一个激灵,下意识把神明大人拽了过来,塞进怀里。
福儿就站在她的身后,诧异地歪头打量:“你在做什么?”
“关,关窗。”
心与拉上窗板,整个人抖得不像话。
这一半的萧瑟是因为惊吓,一半却是因为寒冷,“复苏”的外壳染了风雪,她往衣服里塞,不啻于塞了一块冰贴在胸前。
相反地,因为热传导效应,指挥官却因为她身体的温度,犹如被点着火般**辣的,加诸与她肌肤又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顿时整个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福儿狐疑地点头,指了指外间:“我,我就是想问你,菜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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