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与一见来人,顿时反应过来上套,左右抄家伙要跟他硬刚。
荷花婶先一步挺身在前,把丫头拉到自己屁股后头护着,扯着嗓子喊:“哪儿来的登徒子,郑二,抄家伙来!”
周皓吓了一跳,忙跟着劝:“良杭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走了,走了!”
郑二已经扛着锄头撵了出来,一看又是前阵子那贼眉鼠眼的家伙,呸呸就是两口浓痰:“嘿哟,上俺们这儿调戏黄花大闺女呢!看老子不敲断你的腿。”
“不,不是,是她……”
“她什么,难道人家轻薄你!你个狗东西!”
郑二追出来,附近邻居一听有登徒子,拿镰刀的拿镰刀,提铁锹的提铁锹,也纷纷赶来帮忙,良杭吓得屁股一紧,一口气跑出去八亩田远,累得狗喘。
周皓远远跟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心里也窝着火,踢了他一脚,把他推出村去。
良杭讨不得好,只能暂时和周皓回梁家沟。
就在他整日不事五谷,思考如何对付心与,把她揪回来时,沟里病倒的人越来越多,看发病的样子,像是前一阵子黄河附近发的瘟疫。
良杭他爹锁在院子里,不敢随意出门,还叮嘱儿子无事少去溜达,最好能收拾收拾,找人投靠。良杭几次吃亏,仿若魔怔了般,老爹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倒觉得这病是个机会,能把心与骗回来。
他收拾收拾,又上周皓家去。
——
瘟疫速度蔓延之快,叫人难以想象。
周皓本不想由他胡闹,但是家中亲戚陆续病倒,他开始整夜整夜惶恐不安,思考起是否要把孩子送到小竹村去躲一躲灾劫。
小竹村离城镇远,紧靠大山,偏僻封闭,上回见远行客并不多,若是藏在山里,能躲过一劫。
但他不知道的是,小竹村实际上已经遭过一轮,全靠心与当机立断,把染病的尸体和一应用具全都烧了个干净,才艰难地存活下来,只是病起不只他们那一处,恐怕别的地方没扼制干净,再度死灰复燃。
良杭的现身令心与也整日忐忑,由是对梁家沟的人和事多留了几分心神,然而,来抓她的人没等到,却等到家乡瘟疫的消息。
大人也就算了,周皓和良杭一块现身,不管有意无意,印象都在她心里大打折扣,但她担心孩子染病。当初程阿伯病重,瘦骨嶙峋的模样又在她心中辗转,想到福儿生产之痛,想到她死前的惦念与不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希遭罪!
早知道就把孩子抢回来!
荷花婶家里做了山楂糕,装上一碗往山上带去,还没进门就瞧见心与像陀螺一样原地打转,知道她心里急,便安抚道:“孩子已经没有了娘,没哪个爹会这么狠心至此,纵使世间有这样的恶人,俺看那个叫周皓的小子也不像,实在不行,你就劝他说咱们这儿安全,想法子把孩子带过来,他没准会同意。”
心与自个一琢磨,这晓之以理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于是,等荷花婶前脚一走,她后脚便上指挥官的屋子,找他借个能阻隔疠气的法宝,准备全副武装闯过去,自从那日在周家院后见识过那可穿墙的圆环,她对神明大人的崇敬又多了几分。
只是千算万算,她没有算到,指挥官并不同意她冒险,反问道:“这个孩子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不说你现在已经被发现,该想想法子卷铺盖跑路,你竟然还想回去自投罗网?何况梁家沟在闹瘟疫,瘟疫!你忘了程阿伯是怎么死的!”
心与摇头道:“我没忘!正是没忘,所以才更要去!福儿是比我阿父阿兄更重要的人,而小希是她唯一的骨肉!”
指挥官忍不住发笑,又因她掷地有声的话而陷入思考。
像他这样的海洋星战士,在长达几百年的战争中,曾多次遇到取舍问题,但他们早已达成默契和共识,以保全总体利益为上,所以无论选择多么艰难,做决策的他都能毫不犹豫下定决心,这也是当初机甲解体后,他能快速选择祝府而非洛阳商市和其他人口密集的里坊的原因,对于三公子祝云川的死,他只感到遗憾,但从不感到后悔。
他想说小希并不是福儿,她和小希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利益恩怨,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最长远的,但这样的话显得过于冷漠,他尽量按人类的方式来游说:“可她和你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你们地球人类不都看重血缘么?”
心与扑扇着眼睛,不假思索道:“……可我们也没有血缘啊,神明大人。”
但他们之间有交易,利益有时比血缘更稳固,但显然,她和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能有什么利益,和穷苦的周家人就更……
心与却像读懂他的话一般,抢白道:“神明大人,我想帮你,想不计代价帮你,不是因为你是神,而是……我真的想要帮你。”
“不是因为我是神……”指挥官愣怔。
回想起那夜在山岗上,她说,她想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意识忽然开始波动。
心与那丫头异常执拗,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果不其然,看他没说话,人已经开始收拾细软,指挥官一阵无名火冒,就是不想她去:“我不借。”
“不借我也要去。”
“你……”
他忽然忧心忡忡起来,并不是因为机甲钥匙,而是因为某个人,甚至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一点没有想起钥匙。这种情绪,他只在荷花婶身上感觉到过,在青苗生病时,在郑二离家干活时,稀松平常却又深刻。
心与扒着门,回头笑着说:“神明大人,我保证我会毫发无损回来。”
“谁管你!”指挥官把门砰地阖上,过了一会,又推开窗户,把防毒面具扔过去:“喂,拿着,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类傻子。”他在心里忿忿地想,我再担心她我就是小狗!
“如果这世上都没有傻子了,活着可能会更艰难,那就没有意思了。”心与把面具戴在幕离下,向他招了招手,“谢了!”
窗户再度被重重拉上。
心与缓缓摇头,并不在意。
从某种意义上说,荷花婶和程阿伯他们愿意收留自己,教授自己,大概率做的也是赔本买卖,这么算也是傻子,更别提那天良杭来,荷花婶还这么护着她,推她在身后。
再说了,当初在红花坎村,何氏与她之间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也拼命救她,不让她被三拐他们迫害发卖。她遇到过傻子,也愿意当那个傻子。
指挥官在屋里翻了翻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拿刀实验都嫌刀盾,思前想后,可能是被气的,于是把门一闭,跟过去算账。
……他在心里默念:不是因为他想当小狗,还是钥匙重要,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
周皓家在梁家沟的外围,距离沟底有一定距离,背后靠着谷坡,较为荒僻,倒是能避开不少人,危险也要小一些。
心与摸过去,刚到坡上,就听见附近传来哭喊和吵嚷,她以为是哪户人家死了人,没放在心上,但那声音并没有消失,且越来越尖,后又戛然而止,像被人捂着嘴巴截断。她直觉不妙,但仍然没有回头,只一心惦念小希。
然而,周皓家却锁了门,一个人也不在,而这个时辰,也不该在农忙,东西也不见少,不像举家逃难,难道有什么事出去了?可全家出动的事少之又少,难不成是吃席?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去吃席?她四处找了找,发现不只他家,邻里左右都不在,不会是已经……
心与戴着面具,在树丛间小心移动。
走到一幢屋子后,她正要从小路下山,忽见树影摇曳,立刻缩了回去。只见两个庄稼汉推了个少女进屋,而后落锁,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不去,闲唠了两句:
“最后一个了吧。”
“俺还是觉得有些残忍。”
“残忍个屁,要是人都死完了,那才残忍!”那人顿了顿,安慰同伴,“你没听那个神婆说,等祭祀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同伴没再反驳,只是嘟囔着:“怎么让咱村的出人,毕竟是沟里一道长大的,要是有个外来就好了。”
等说话声渐小,隐隐起了呼噜声,心与蹑手蹑脚走到墙后,那里有一扇窗户,不过已用横七竖八的木条封住,最大的缝隙不过拳头,但足够窥伺。她将眼睛贴过去,发现里头关着几个女孩,其中有两个头上带伤,像是激烈反抗过后,撞墙撞的。
都是乡亲,她大多认识,女孩们基本都是家里有个弟弟妹妹的大姐。
回想起那两个庄稼汉刚才说的话,和话里提到的神婆,小竹村里不大美妙的回忆又再度翻起,心与顿时明白,往附近搜寻,果然见到不少男丁在搭架子,人多眼杂,她无法细看,也无法确定周皓是否在里面。
如果自己不救,这些人都要被烧死,大灾面前,村人不会怜悯,有那神婆在,就会像程阿伯讲的西门豹治邺的故事那般,把少女“嫁”给河伯,以平息水灾。
……可若是救,外头又有人守着。
偏偏窗户也封得严实,除非拿斧头劈砍开,否则根本不要想爬出来。心与急得心慌牙痒痒,想着自己只是来劝周皓,把孩子送到安全地方,没想到遇上这么大的麻烦,早晓得就不要那面具,改要两手武器!
救不救?
救不救呢!
心与背过身去,走向深林,却在抬脚时听见抽噎的哭声,又掉头回来。她想起了自己被大哥关在山上木屋的日子,下定了决心,先从窗户扔了几片叶子,试图引起注意。
女孩中离窗户最近的抬起头来,从缝隙里窥见阴影,正要尖叫,就看到一张红唇和食指贴唇的噤声手势,知道有人站在屋后,忍不住拉了拉同伴的衣角,但哭泣的人根本没搭理她,她只能擦了擦眼窝里的眼泪,自己凑过去。
两人隔着窗户对话。
心与指着屋前,比了个二,然后表示自己会引开看守,让她们择机逃跑。
“……门锁着,打不开。”女孩小声呢喃。
心与沉吟片刻,转身离去,冒险给她们塞了一些瓷碗碎片,尖锐石头,和一把不知从哪家顺来的小斧头。
那女孩得了工具,回去跟大家小声说,屋里的人瞪大眼睛,尽管难以置信,但为了求生,都全力配合。
心与捡起脚边的石头,深吸了一口气,挥臂打在看守脑袋上。
“谁?”
他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心与便再捡石头,再扔,打得他们坐不住,向草里探来,这才飞快跑开,把人引走。
等脚步声一远,那女孩立刻抡起斧头,指挥大家砸门的砸门,磕木条的磕木条:“姐妹们,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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