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得这般重,只要放任不管,这荒郊野岭她必死无疑,那样,自己就能毫无顾忌开膛破肚,取回芯片钥匙。
可是……
指挥官悬浮在半空中,直直地“盯”着挂在她脸颊上的眼泪,他不自觉想到了老师留给他的那块晶石,想到从祝府到梁家沟,再到红花坎村,所有的亲人无情地利用她,将她视作商品货物,吸她的血,还想吃她的肉,忽然觉得可怜。
山上的猎犬狂吠,叫声贯穿整个山谷,014号越听越烦躁,一道激光砍过去,坡上那只对地乱嗅的老黄狗掉头就跑。
钥匙绝对不能外流,这个女人就算要死,也必须死在我的手上,葬送在那几个丑八怪手里算怎么回事!
指挥官坚决不承认一时心软,只当以大局为重。
于是,他取出储物箱中唯一一份军事备用材料,废了一点功夫,制作了一具身体,把人背出红花坎。
也不知走了多远,一天一夜后,他们在山里发现一间破庙。
指挥官将人放在杂草和蛛网之间,一落地,就后悔了。
这不是大局为重。
他不能因为同情一个人类,就放弃整个地球文明,“陨落”还不能确定是否被拦截,远航号上的部下生死未卜,他必须尽快回去。
指挥官目光一沉,用新手臂狠狠掐住心与的脖子。
大动脉的跳动越来越有力。
经过两日一夜的奔走,这个女人非但没死,生命体征竟然在好转。不似过去,一个对星武器就足够摧毁一个族群,发射武器只需一个按钮,和眨眼一样,是个几乎不消耗能量的动作,但眼下,他却能清晰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就在手心中。
作为拥护公约的先驱,他不能做心口不一之人,违背在海洋星对指挥官012号做出的承诺,他不是为了攫取利益而口舌如花的政客!
不然,想个折中的法子——
让她自尽?
可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自尽呢?
从祝府家扫描而来的书籍起了作用,这一夜他没有闲着,用智能面板翻译后,先将地球东方古文明的民风民俗做了大致了解,当研究到嘉礼时,忽然想起那夜初见,此女便身着嫁衣吞物自尽,再配合大行其道的三纲五常和节妇烈女社会风气,他面向日出东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两只翠鸟落在破庙门槛上,啾啾鸣叫,心与的手指动了动,吃力地掀开眼皮,用手背挡住刺目的阳光。
视线慢慢清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径直朝她走过来。
刀,毒药,白绫在身前一字排开,重获肉身的指挥官面无表情宣读不知道从哪个话本子上誊抄的话:“咳咳,你醒了,不要怕,在下玉面郎君,看小娘子你颇有几分姿色,往后不如跟着我。”
心与目光呆滞地盯着一个九尺的大块头说自己叫“玉面郎君”。
“你若是敢不从……”男人忽然凑近,伸出食指轻佻地勾她下巴,把目光落在那几样自裁的工具上。
心与确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过却只盯着那把军刀看了一会,没有惊呼,也没有急着逃命,而是指着一旁破旧蒲团上的水囊,比划了个仰头痛饮的动作,无声地说:“我要喝水。”
指挥官把另一只手握着的书卷掖了掖,心想这丫头怎么不按书上写的来,这时候难道不该哭爹喊娘,以头抢地,痛骂他是采花大盗,委屈自己**于他,最后愤然羞愧,只觉得无脸于人世,死了算了!
看他没有阻拦,心与爬过去,拧开水囊,先嗅了嗅,不见异味,咕咚狂喝了半袋,舒服地打了个嗝。
身后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心与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水囊,回头就看见门槛上插着把刀,那大兄弟已然起身,脸黑得像锅底灰,因为过于魁梧,阴影落到破破烂烂的红裙上,自己就像个矮子蹲在人形小山前。
不过,她并不恐惧。
一无所有,只剩贱命一条的人有什么好恐惧。
如果说昨日被关在山间破屋里的她还顾影自怜,害怕失去清白自由,害怕死亡,那么当她亲眼目睹何氏的惨死,目睹至亲的冷漠与丑陋,她连死也不觉得可怕。
眼下,心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玉面郎君”身后的书上。
她往左偏头,那人便往右藏,她若是往右看,对方便往左遮掩。其实她大字不识,即便摆在自己面前,也一窍不通,但就这小动作,她便打消了疑虑。
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就像埋在人骨子里无师自通的恶,如果作恶还需要看书来学习,那他心里的良知必然盖过黑暗,就像怂人必须喝酒壮胆一样,对于这样的人,只能来软,不能来硬的。
心与扑哧笑了起来,扶着香案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指挥官:“……”
话本子里的对白对他来说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咬牙,锲而不舍地往下说:“我,玉面郎君,昨个夜里,我们已经那什么什么,你已经被我那什么什么……”红彤彤的朝霞随着阳光照在他脸上,难为他一个九尺大个子,居然红透了耳根。
心与冲他眨了眨眼睛。
指挥官冷冷地说:“喂,你听懂了吗?”别费尽口舌说了半天,结果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心与抿唇,含笑望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指挥官试图对她的表情进行智能解读,但终端却发出刺耳的警报,作为一生都不会具有超过喜怒哀惧四种情绪的海洋星人,设计出来的图解系统无法识别人类复杂多变的情绪,对他们来说也不需要,没有人会去研究虫子是哭是笑。
五年前开始,012号指挥官和夜望军事基地的人就不断向决策团打报告,希望能够取消包括语言系统在内的低等文明识别智能装置的研究,把经费和能源用在武器研发上,全靠014号以战争的不确定性和因战争偶然流落太空的军人的生命保全性为由,才将其保留下来,作为一项军用辅助工具。
敌不动,我不动。
014号学她在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来,但他身形不允许,最后换了个姿势,一言不发看着她。
心与并不是完全不害怕,任谁睁眼看到的个五大三粗的陌生男人,身处在陌生的地方,都会恐慌,可正因为她不会说话,所以观察人从来不是依靠语言,她知道这个男人如果要对自己做点什么,根本不需要兜圈子废话,光凭力量压制,自己就无法反抗。
让她自尽,本身就是一件顶顶可笑的事情。
至于发笑,是因为荒唐。
可这种荒唐却反过来刺痛了她。
心与低下头,忽然不笑了。一个人长得再温柔,说话再好听又如何,哥哥从前在他面前也很老实和善,可背地里却想卖她分钱。
和爹一起卖一次还不够,还想榨干她的血肉。
想到这里,她抬头呆呆地看着身前明明很局促,却还端着架子冷冷斜眼打量她的男人,男人不是瞎子,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喂,看我干嘛?”
心与拉住他的衣角,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饿了。”
那双水灵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尘,山里袅袅的云雾飘到破庙里,她就像只刚成了精的麋鹿。
指挥官走过去,拔出军刀,对着她。
女主歪头,不知他意欲何为。
半晌后,指挥官叹了口气:“你给我等着!”扔下狠话便缴械投降般出了门,这等着还真就是字面意思,“算了,养起来吧,人类自然死亡不就一百年么,也不久,就一辈子而已。”人类的生命对他来说不过眨眼,只要科技一直发展,只要没有意外死亡,海洋星人几乎等同永生。
指挥官往破庙后去,走过破损的窗棂,回望了一眼窗里沉默的她,不由唏嘘:这里的人真是可怜,愚智未开,亲人居然比采花贼还可怕,是怎样的遭遇和生活,才会让这女人选择更相信一个陌生人?
——
破庙后有间灶房,约莫是山中僧人离开前留下的,指挥官在附近的野地里拔了几个野萝卜,又挖了几株可食用的草,准备和刚才打来的野山鸡一起放进锅里乱炖,他能判断这里的人吃熟食,但对菜肴实在没什么概念。
海洋星人几乎省去了吃饭的步骤,如研究者666号那样放弃□□的人,只需要进行充能,保证生物意识不灭,即便拥有生物体需要吃喝拉撒的人,也只需要食用能量剂来维持生命。
能量剂没有口味,缺什么补什么,补充的物质是什么味道便是什么味道,吃饭不是享受,他们追求更高效率。
因此,杀鸡的时候,指挥官犯了难。
这种带毛的活物,放在以前,只要死,那便是灵肉俱毁,但现在一面要让它死,一面还要保留下尸体。
他把野山鸡吊了起来,先将没削皮的萝卜和没水洗的菜一股脑全倒进锅里,随后用最原始的法子生火,等水咕噜煮沸时,盖上盖子,转头继续思考从哪里下刀。最后,他把山鸡打晕,毛也没拔,直接扔进了锅里,物理超度。
完成这一切时,才过去一个时辰,但指挥官却觉得,漫长得仿佛三个世纪。只要爆炸的当量足够大,毁灭一个星球可能只需要十秒不到,但给一个人类做一顿饭竟然要花两个地球时,难怪这里的人发展到现在,连基础物理都还没有成形,科学体系仍在光年之外!
太慢了,时间实在太慢了!
那可是整整一百年啊,要在这种无聊的鬼地方待一百年,即便他身在古地球,不用担心“陨落”,他也无法接受光阴的虚掷。
不行,还是得好好想个法子。
人的死法可以有三千七百五十六种,排除掉需要他本人介入的、类似于核爆和行星撞击等人力无法企及的、沉船车祸等一系列机械生产力达不到的,至少也有五百八十二种。想到这儿,他觉得原始的虫子真的好脆弱,可又十分费解,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是死不了呢?
指挥官忿忿不平,无意识地不停往灶里头添柴,添到连一根小指粗的芦苇杆也塞不进去,等再回过神来,灶膛闷炸了,轰响直冲屋顶,青瓦接二连三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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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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