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内,薛雪凝看见萧梓逸和焦南宇东倒西歪躺在榻上,显然已是发了药性。
几个侍奉的女子跪正在脚边给他们打扇。
地上放着一鼎四四方方的珐琅芙蓉冰鉴,里头铺着冰块,最上面是一层紫莹莹的葡桃。
时不时伸进一只纤纤玉手,捻起一只剥了皮,送到客人嘴里去。
如今虽是夏天,可天气凉快,还不到用冰鉴的时候。
这寒食散药性凶猛,不用冰果子压下去五脏六腑都十分难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瓷渣斗里便多了许多葡桃皮。
薛雪凝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人,他们呢?”
萧梓逸闻言睁开眼睛,脸上好似敷了一层粉般,容光焕发,只是声音懒懒的:“书柏去别屋了,他用了这药燥得厉害,岂能不泄泄火?”
薛雪凝环视屋中,果然方才围着杨书柏的几个女子也不见了踪影,无奈道:“也太不像样子。”
萧梓逸不在意道:“他一向如此,便是杨大将军也束不住,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板子都没记性。不过也不算什么,书柏这几月备考比起从前也算勤勉,且由得他去。”
焦南宇正迷糊着,听得两人说了这许多才逐渐回过神,笑眯眯地说:“到底还是陆尚书家教严厉,虽是雪凝生辰,可陆府传信的小厮一来,人就乖乖放下酒杯跟了回去,当真是畏父如蛇!”
萧梓逸似乎很惊讶,想要起身看,却又没什么力气:“陆祺走了,我怎么不知道?”
焦南宇吃了一口葡桃,口齿不清道:“忘了,许是……骑马走的……哦,是乘船走的……”
萧梓逸怔了半晌,旋即又问:“走得这么快,陆尚书何时来接人的?”
焦南宇被说糊涂了:“陆尚书没来,是陆府的下人来了。这大晚上风霜露重的,陆尚书年过七旬,再摔一跤可怎么好。”
说完又抬头疑惑地看了薛雪凝一眼:“陆祺,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父亲没用家法吗……对了,雪凝呢,换个衣服的功夫,他怎么还没到?”
这两人宛如吃醉了酒一般,从东说到西,上句不见下句,没个逻辑。
薛雪凝不再多言,转身去吩咐外头的小厮照顾好两位公子,等他们过了药性便盖上毯子,别半夜着了凉,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细细嘱咐一番后,薛雪凝低声唤了庆宝同出衡园,回家去了。
先前交待的事,庆宝第二日一早便办好。
昨天晚上见到的少年名叫柳五儿,是衡园的清倌。
男伶贵在年少,十五六岁雌雄莫辩时出色,十七八岁骨骼成型最美,等二十五岁之后,便愈渐无人问津。
柳五儿容貌极佳,性格却十分清高孤傲,不是贵客不见,仪容不美者不见。他虽脸生得嫩,年纪看起来略小些,过了年却也十八了,若再不接客,只怕这颗摇钱树要砸在手里。
来衡园的客人非富即贵,柳五儿性子刚烈,先前就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衡园的王管事也不敢轻易叫柳五儿见客,左右都是个麻烦。
是以,庆宝说要出一锭金赎人的时候,王管事笑得褶子都撑开了,直接把人领到了柴房。
柳五儿手脚都被草绳绑得牢牢的,嘴里塞着布团,又在柴房地上挣扎了一夜,早没了力气。
如今见王管事要卖他,立即面容红怒地瞪过来,身子扭来扭去,在地上呜呜不已。
庆宝朝地上灰扑一团看去,登时眉头拧起:“瞧这一身伤,真是难看。即便现在把人带回去,也不能下地走路,至少得养上一个多月。”
衡园教训人的手段都是老了的,哪里会真伤了筋骨?毕竟这些丫头小子想要卖出价钱,还得留住一身好皮囊。
王管事赔笑道:“您放心,我们这儿治跌打伤的药比神农堂的还管用,涂上不出十日便和新皮子一样,光滑水溜得很,保管半点伤也看不出来。”
庆宝鼻子“嗯”了一声,走到柳五儿面前,低头道:“柳五儿,我们公子心善,要赎了你从良。你若愿意便眨眨眼,我也算了了一件差事。”
柳五儿一愣,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拼命仰头朝着庆宝看。王管事在后面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小声道:“糊涂东西,这位可是薛家的大人,你还不老实跟了去!”
薛家?这京中不就只有一个薛家?
柳五儿惊得睁大眼睛,终于回过神来,立即连连眨眼。若真是那个薛家的话,不论如何,定比衡园这活死地强!
庆宝笑道:“行,是个懂事的,那五日后我再过来一趟。”临走前,他又看了王管事一眼,和气地塞了张银票过去:“我们家做事一向不喜张扬,还望管事切勿外传。”
王管事连连点头,躬身道:“大人放心,小人明白,明白。”
庆宝前脚办完了事,后脚就禀告给了薛雪凝,说是已经把柳五儿的卖身契拿回来了。
薛雪凝知道后,便叫烧了,又细细叮嘱庆宝道:“我们虽是一番好意,望他能读书识字,但莲城人多嘴杂,柳五儿的出身不宜声张,还是找个清净少人的私塾安置才好。”
庆宝自然明白,连忙领了命去安排。
薛雪凝便一人朝府中后园走去。
他昨晚去了衡园,回家迟,睡得更迟,但因今天府中举办生辰宴,不少宾客会提前来府中吃茶,依然早早起来了。
说是他的生辰宴,薛雪凝倒也不完全是主角,更多的是各大家族、权贵间的亲厚交好。
皇帝向来厌恶臣子结党,多数人私下并不曾多见,此刻正好借着小辈生辰的由头好好相聚说话。
尤其最近太子党和恒王党台上台下都斗得厉害,两方势如水火,大家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就更少。好在薛太傅侍奉三朝君王,一向不参与党争,亲和中立,这才给了众人喘息的机会。
便是平日里再互相看不惯的两人,到了这儿也要捧杯,道一句:“大人,请满饮此杯。”
薛雪凝不喜欢这种热闹,从小到大却也惯了,午宴上连番敬酒叙旧,很是得体。因他家室不俗,名声在外,又生得确实好,不少夫人都动了联姻的心思。
此刻,几位诰命夫人正围着薛夫人和裕亲王妃坐在后园说体己话,不远处水榭戏台上唱的正是《离魂记》。
女旦泣:“你若是赴御宴琼林罢,媒人每拦住马,高挑起染渲佳人丹青画,卖弄他生长在王侯宰相家。你恋着那奢华,你敢新婚燕尔在他门下?”
正末吟:“小生此行,一举及第,怎敢忘了小姐!”
这是莲城眼下最时兴的剧目。
小姐病中仍惦记着爱人,害怕书生上京赶考后追逐功名会变心,一路以魂魄状态相伴,所以叫《离魂记》。剧情离奇有趣,设定新颖,结局又是欢欢喜喜的大团圆,不少夫人小姐都爱看。
果然一开唱,女眷们都听得十分入迷。
戏好听,只是不太好点,因想看的贵人多,马家班子的节目单早就从夏天排到了秋天。若不是薛府下帖来请,只怕轻易不会来。
每每府中办这种私宴,薛夫人便是第一体面的人,处处安排细致周到,常能使宾主尽欢。
她本就是前朝老丞相傅容的嫡女,不少当年旧臣都与之亲厚。如今丈夫又是正一品太傅,门客众多,地位不输其父,若非极受宠的皇室嫡亲在她面前皆不够看。
几位诰命夫人都面带笑容,恭维薛夫人道:
“分明年年都见,可夫人家的三公子愈发出落得好了,再过几日便要参加会试了吧。”
“可不是么,方才席上一见,真真是人品贵重,不知往后谁家女儿有这样的好福气,能觅得薛家三郎这样的贵婿。”
薛夫人谦和地笑了笑,并不接话,看向左手边的裕亲王妃道:“听雪凝说,小郡王此前舍试考了甲等,几位学傅都大加赞誉,今日怎么不见小郡王?”
裕亲王妃性子沉静,说起独子时,才浅浅一笑:“不过是一时运气罢了。他一向顽劣,昨儿晚上回来迟了,早上就起得晚,中午来了雪凝这一趟,转头就去了马场,非说新来了一匹踏雪乌梅的枣红大马,定要立刻去看,实在没个样子,等改日本宫定挟他来给夫人和雪凝赔罪才好。”
薛夫人自然知道小郡王昨晚何故回家迟,不由笑道:“这哪里使得!郡王一向精于骑射,自然喜爱骏马。我倒是羡慕王妃的好福气,我家三郎是能有郡王一半康健,也不用我操心这许多了。”
裕亲王妃宽慰道:“本宫和夫人是一样的心思,只盼着这两个孩子能够平安健康。方才席上,雪凝过来敬酒,本宫瞧着像是已经好了些?”
薛夫人点头:“正是呢。王妃不知,我先前去白马寺敬香拜佛,原也不作他想,谁知回来后雪凝的身子竟然真的有些许好转,实在心中安慰。只是病去如抽丝,想要立马根除只怕也难。”
“定是夫人怜子慈心,感动了上苍。”裕亲王妃亲切道:“我们家倒也曾认识一位修行的高人,精通医术,前几年王爷腿伤的旧疾便是她治好的,竟比首席御医还厉害许多,说不定能为夫人解忧。”
薛夫人来了兴趣:“不知高人如今在哪座寺庙礼佛?我好上门拜见一二。”
裕亲王妃道:“并非寺庙,而是位云游的元君。她如今贵人事忙,轻易怕是不见客呢,也只因与我家从前有段渊源,才肯出手相助。”
闻言,薛夫人心中隐隐诧异。
懂病理的和尚不多,女道人就更少,若是说特别灵验的,倒是让人不由得想到了宫里那一位国师。
这位国师是年前萧贵妃引荐给皇帝的,尊号阚虚元君,进宫不到半年就被封了国师,极得圣眷。
往年二月二春龙节都是在白马寺举办祈福仪式,今年却破例在行宫御苑,请国师和她的几位女弟子做了场三界福法事。
若裕亲王妃说得真是那位元君,倒在情理之中了。毕竟裕亲王妃是萧贵妃的亲嫂,有这层关系,想要请国师为王爷看病并不难。
薛夫人是聪明人,对方没有明讲是哪一位,她便也不细问,只道:“如此,还要烦请王妃替我引荐了。”
裕亲王妃也不推辞,微微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客气,这都是应当的。”
元君:对女道的尊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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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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