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启帝驾崩。
中元节,大溪水,冲猴煞北,诸事不宜。
往年皇宫本就要做斋蘸法事,恰逢大行皇帝崩逝,便暂将梓宫停放于崇政殿内,特设神乐殿和道录殿为超度道场,全天奉香诵经,早晚开场,一应事宜皆由国师阚虚元君安排。
举国上下,一片哀声。
虽然国本已立,按理来说应由太子继位,但萧贵妃面容凄婉、声泪俱下,当众宣称陛下生前早已将遗诏放置于乾正殿“惟精惟一”匾额之后,下葬后方可启封,如今还是先操办好启帝丧仪为上。
一时之间人心浮动,因太后也首肯萧贵妃的话,大臣们面上都不曾有议,皆拱手称“是”。
皇后多病不堪重负,萧贵妃代行协理六宫之权多年,启帝的丧仪自然也由她一手操办,太子与恒王一并主持。
今日丧礼大殓,所有的皇子公主、亲王及文武百官都需按照身份地位,各依服制成服,行祭奠哭礼。薛雪凝早早便离开府中,往宫中去,待宫门下钥前半时辰前才可出宫。
因未立新皇,依旧如先前一般,由太子、恒王两位皇子立于殿前受百官跪拜,立宽二尺,长二丈九尺的铭旌悬于梓宫正上方。
上书“大行皇帝梓宫”。
殿中崇正殿内哭声不住,十五举音后,百官行叩拜大礼。两位皇子祭酒,薛永昌读祝文,百官再拜。
丧仪礼制繁琐,两个多月时间下来,众人皆双眸红肿疲惫不堪,萧贵妃更是几次哭到晕厥。
不过越是往后,众人哭声越静,多为默哀。
一是因为眼睛都肿如核桃,难以再哭,二是因为距离大行皇帝下葬只剩下十多天,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心思全盯在乾正殿匾额后的遗诏上。
前不久陆祺给了寒食散,告诉了薛雪凝购买此物的门路,薛雪凝顺着线索一路深入追查,最后竟然查到户部尚书刘志贤的身上。刘志贤为官多年,一向勤谨慎为,俭朴低调,身居要职却没有官僚架子,是极谦和之人。
薛雪凝记得每年拨赈灾款时,刘志贤事必躬行,常从自身俸禄中捐出一大笔钱举办临时粥厂救济灾民,在朝中广受敬重,没想到他竟然会和寒食散扯上关系。
另外,薛雪凝在追查的科考舞弊一事,目前已收集到的受贿官员名单上,也基本都是与刘志贤平日交好亲近的人。
两条线索都指向了刘志贤,也都断在了户部。
户部掌管财政大权,刘志贤若不干净,国库极很大可能也已经出现了问题。只是以刘志贤素日为人来看,这样大的事必不可能是他一人所为,身后必定还有靠山。
今日丧仪礼毕,各人自行散去,走出宫门。
忽有一道声音从右后方传来:“薛大人。”
薛雪凝回头,看见陈青台朝自己走来,便也应了一句:“陈承旨有何要事?”
陈青台仿佛已经忘了薛雪凝数日前对自己的冷淡态度,恭敬温和道:“下官见薛大人方才与刘尚书相谈甚欢,有些话想要提醒大人。”
“刘尚书之子刘炳环前些时日在衡园酒后大骂大人您,说您不过是仗着父亲是当朝太傅,又趋炎附势傍上裕亲王府,才能爬上中书舍人的位置,自身并没什么真知灼见,还将您的文章改编成淫词艳曲在坊间传唱,举止粗鄙,简直令人不忍耳闻。”
这般当面细细道来,乍一听,倒像是陈青台在借着刘炳环的嘴骂薛雪凝。
薛雪凝神色如常:“酒后之言不必当真,何况坊间传闻向来三人成虎,不足为信。陈承旨描绘得如此详实,莫非是亲耳所闻?”
陈青台仿佛受教一般,连连称是,又低声道:“薛大人果然好涵养,是下官不该被流言所惑,只是那刘炳环确实不是安分之人。”
“下官曾听说,十年前刘炳环在衡水城霸人妻女,打死丈夫一事至今还未立案,当时作为城守的陆尚书不知为何在证据确凿之下,判定刘炳环是酒后闹事并非蓄意杀人,只让刘家交了一大笔罚金了事。”
陈青台每说一个字,薛雪凝脸色更加严肃一分,最后竟有些脊背发凉。
陆永善入京之前确实做过衡水城守,若此事当真,那刘志贤背后倚靠之人,极可能就是如今的六部尚书陆永善。
薛雪凝也未想到此事兜兜转转,线索竟又回到了陆府。
恐怕连陆祺自己都不会想到,寒食散很可能是他爹在背后牵头,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将寒食散交给薛雪凝引火**。
陈青台依然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笑眯眯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也都是三人成虎的坊间传闻,下官没有亲眼所见,更不曾亲耳所闻,实在不足为信。薛大人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陈青台明显是在用方才薛雪凝的话调侃他,但薛雪凝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此时此刻自然是真相更加重要。
薛雪凝沉吟片刻,缓缓道:“陈承旨所言,薛某自会细究真伪。只是不知陈承旨为何忽然告诉薛某这些?”
见薛雪凝如此旷达,陈青台也敛去笑容,深深躬身拜下,肃然道:“薛大人,下官上次便说愿助大人一臂之力,既然大人不信,下官只好自己先来投诚了。”
“陈承旨早已跟随明主,何来投诚一说?”
薛雪凝双手扶起陈青台,道:“不过无论如何,今日承旨的话薛某记下了。”
从这日之后,薛雪凝心中日夜牵挂此事,派人细细去查,发现果然和陈青台说得别无二致。
十年前刘炳环确有在衡水城醉酒误伤一平民,后不知为何那平民回到家中忽然中风暴毙,之后就不了了之。
刘家为表宽仁之道,除了医药费,还特别赔偿了一笔相当丰厚的补偿金。那一家老小在事后也匆匆搬离了衡水,无人知道去向。
随着时日推进,薛雪凝手中收集到的证据越来越多,真相终于逐渐露出水面。
原来自从当年衡水城一事后,陆永善便与刘志贤一直私下交好。
这次的科考舞弊和京中寒食散盛行,说到底还是因为储位之争。陆永善授意刘志贤花重金,又散播寒食散收买官员,都是为了稳固恒王的地位。
这几天已经有不少寒门考生闹到官府,要求重新审查试卷,只是都以大行皇帝丧期不易喧哗闹事为由,被官府压了下去,其中闹得最厉害的几个考生还被赏了一顿板子。
这些人里为首的便是宁远山。
薛雪凝不禁一叹,当初殿试成绩出来时他便疑心宁远山的成绩有问题。宁远山此人好学勤奋,颇有天资,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只是如今……
薛雪凝眸色微沉,恒王结党营私一事要不要上报?如何上报?父亲浸淫官场多年,或许可以听从他的意见。
当天,薛雪凝去薛永昌书房中下棋,二人一日未出,直到傍晚时分薛雪凝才出院门。
临走前,薛永昌最后郑重其事对他道:“孩子,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奉公如法则上下平,如今新皇虽未登基,然法不可乱,接下来就交给为父去做吧。”
把所有证据交给父亲的那一刻,薛雪凝几乎如释重负。
长期以来他一直满怀心事无人可说,今时今日终于被理解认可,不由得心中感慨。还好,还好所有事情与父亲无关,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抉择。
这段时日,薛雪凝白天须去宫中参加丧仪,晚上心中也都记挂着科考和寒食散的事,整个人精神都紧绷着,如今一松乏下来人便有了几分倦意。
薛雪凝走到萤雪斋中,看见秦观正倚着软塌歪歪睡着,因为怕热特意解开了两粒扣子,领口松松垮垮地搭在那似蝶翼一般脆弱纤细的锁骨上,隐隐露出雪白浑圆的肩头。
薛雪凝看得入神,低头用指腹轻轻一揉,那薄雪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粉红色,像是被洇湿了的葳蕤艳丽的玉兰花瓣。
秦观睡得浅,感觉胸口发痒,面前好像站着一个人,他揉着眼睛唔哝了一句:“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薛雪凝被唤得心都软了,平静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等我等的睡着了?”
“嗯。”秦观应了一声,起身抱住薛雪凝的腰,把整个脑袋埋进他怀里:“很想你。”
薛雪凝揉了揉秦观的脑袋,一只手揽过他的后背:“我也想你。”
秦观本就没睡醒,如撒娇一般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又懒懒闭上眼睛。
紧接着,秦观感觉下巴被一只大手握住抬起,温热的气息瞬间笼罩住了他,然后温柔地、不容置疑地占有了他。
由于长时间的相处,彼此早已没那么生涩。
秦观的手指从薛雪凝腰间一点点滑落,有意无意在逗留摩挲,果然很快薛雪凝的气息就变得紊乱起来,抬着他下巴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马上把他生吞吃掉似的。
秦观不舒服地挣扎了两下,无意间挤出一点急促甜腻的轻哼,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更加直接起来。
他知道薛雪凝没有第一时间制止,显然也是颇为沉迷其中。
秦观软得愈发没有骨头,颤着靠在薛雪凝身上。
心道不枉他花了这么多心思,任务总算有点进展了。
本篇中的丧仪,部分参考唐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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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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