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未亮,秦观就被几个妖婢一番梳洗打扮,送入了王宫。
妖魔涧不比凡间,这里没有太阳,只有月亮。
日出为金月,日落为血月。
如今,金月初升,玄鸣殿的琉璃瓦面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仿佛是天界洒落的细碎光芒,覆盖了沉睡的宫殿。
空气中湿冷的薄雾,如轻纱般缭绕在宫殿飞檐翘角之间,更给这片肃静之地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你们今后就住在这里,可凭借腰牌去各自住处休息,无事不可随意出玄鸣殿走动,一切需得听从殿下召唤。”
“是。”
猿猴妖说完,在无人处悄悄将一块碧绿小牌递交到秦观手中,低声道:
“这是九婴大人特别吩咐为您留的屋子,一应都打点好了,先前伺候您的几个妖婢还照旧跟着您,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再吩咐。”
秦观含笑点头:“多谢总管费心安排。”
猿猴妖眉眼中带了一丝谄媚:“哪里哪里,您是九婴大人特别关照的妖宠,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往后还要托您在九婴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也好让小的们得脸些。”
秦观也不推辞:“这个自然。”
他分配的居所位于玄鸣殿东偏殿,名为瑶光阁。
虽然不是主殿,但地方宽敞,月光倾洒无碍,阁中种满了妖魔涧独有的鹧鸪花树。
如今正是花季,每棵树都散发着冷淡幽深的香气,尽管花香并不浓烈,却浸透了整个瑶光阁。
传闻,这种花树是被血水灌溉长大的,花瓣是冷紫色,掌心般大小,整个花身如蝴蝶的薄翼般脆弱美丽,常在风起时扑簌簌飞舞,黑暗中花蕊还会发出幽深的光芒。
用作日常观赏,很是不错。
秦观前脚刚随妖婢们到殿中歇下,就看见一个兔耳少年期期艾艾地站在门口,探出脑袋:“你……你是新来的妖宠吗?”
秦观有些疑惑,礼貌问道:“不知阁下是?”
那兔妖个子小巧,长得肤白貌美,除了一对柔软细长的垂耳,几乎看不出妖形,走起路来也是蹦蹦跳跳:“我叫春熙,是住在你后殿的小妖,听他们说今日新来了个很漂亮的妖宠,一时好奇,想先来见一见。”
秦观闻言,大大方方摊开手臂让对方观赏,任由这小兔妖又是摸手又是揉脸,一点儿也不恼,反而笑道:“如何,可看清了?”
春熙细看了半天,拉着秦观的手,小声叹道:“果然长得和我们不太一样,这手,这脸,一点羽毛鳞片都没有。”
秦观抿唇,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
春熙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眼睛仍旧亮晶晶地望着秦观。
“我的本相是短尾芙蓉兔,化成人形不过才十年左右。月华阁的月君大人是雪狐狸,翠竹轩的茉香是花妖……可是你,我瞧了半天,竟瞧不出你的本相。”
“不知哥哥叫什么,今年多大,是什么修成的妖?”
“竟然长得这样完美无缺,不像妖,倒像真正的人似的。”
这个幻境只有人、妖、魔三类,人死后不会变成鬼,只会像妖魔一样,化作一颗碧莹莹的晶丹。像秦观这样的孤魂野鬼,倒成了异类,被两界所不容。
是以,秦观道:“我叫秦观,没有本相,不过是受月华照拂,由万哭山暗渊旁石头上的魔气化作的魔物。若说年龄么,想来我化成人形到如今,也有两日了。”
魔物没有本相,属于无根而生的怪物,自然比不得妖兽聪慧,往往生性愚笨还长相丑陋,是妖魔涧最低等的存在,常被妖兽们当做仆役肆意差遣。
春熙听了,果然很是吃惊:“什么?你竟然不是妖?那可真是了不得,能住进这玄鸣殿的魔物,你算是第一位了。想不到你的年纪还这么小,按理说,该喊我一声哥哥才是。”
秦观心里忍不住轻笑。
他虽在这个幻境刚化作人形,可论起做鬼,他已有千年之久,如何好叫这个小兔妖哥哥?
但他向来随遇而安,没有什么束缚之心,见春熙脸上那股兴致勃勃的劲,不忍心泼冷水,当下便唤了一声:“春熙哥哥。”
这一声又轻又软,带着少年音独有的甜糯和清润感,字字悦耳。
听得春熙登时双耳立了起来,两颊烧的一片滚烫红云,连眼睫毛都开始打颤:“你……你……你……”
春熙一连说了三个“你”字,两条腿仿佛刚长出来似的开始急躁地蹦蹦跳跳,最后含泪舔着牙尖,缩在角落里忸怩成一团冒着粉色的白绒:“罢了罢了,你还是就叫我春熙吧,他们都这么叫我。”
小兔妖欲说还休,脸颊却隐隐透出晕眩的红霞。
看着还是个白纸一张的懵懂少年,不想竟与九婴一般对他露出贪恋的眼神,果然妖兽就是要比凡人更加直面自身**,根本不知什么是掩饰本性。
秦观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一双眼睛愈发漂亮迷人:“不是你要我叫你哥哥么?”
春熙登时不敢看他,连忙挥手,整个身子扭成一团,背过身羞躁道:“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你不必理会。”
“好。”秦观观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微微侧首,指尖轻轻点了点那蜷缩成粉色绒球状的小家伙,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话说回来,春熙,你入宫已有多时了吧?”
春熙闷声:“大概七年,也许是八年。”
秦观:“那你可曾有缘得见十三殿下?”
提及十三殿下,春熙的神智方才稍稍回笼,道:“自然是远远望见过几回。但十三殿下事务繁忙,往往数月难见,即便来了,也只去月华阁见月君大人。他们自幼相伴修炼,本就情谊深厚,更何况裕安大人身为雪狐族唯一血脉,身份显赫,非我等寻常妖类所能企及。”
只是远远见过?
秦观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平静道:“所以,春熙如今还是未破之身么?”
这样语破天惊的话,偏偏秦观说得风轻云淡,就像在问“你吃了吗?”一样自然。
“啊!这个!”春熙的脸已经完全涨成了紫红色,舌头几乎缠在一起打成了结:“不是……不准,不准乱说!”
秦观意料之中地点头,又道:“那初吻呢?也尚在?”
春熙急得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这宫殿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未曾得到殿下的青睐。妖后娘娘明明说过,十三殿下尚年幼,不宜过早涉及男女之情,只让我们像朋友一样陪伴在他身边就好,我等不过是谨遵妖后娘娘的旨意罢了。”
看来裕安并非贪色之辈。
普通妖宠若想求得一见,几乎难如登天,除非先结交月华阁的那位月君大人,方能有些许接近的可能。
秦观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看见春熙的丹红瞳孔中落下几滴晶莹的水渍,不禁心软下来,轻揉了揉那对蔫巴下来的兔耳,轻声安慰道:“是我不好,今后再不提了。”
春熙本就性情单纯,喜恶分明。
如今被秦观这么一哄,望着那张细腻的脸庞,只觉得耳朵被他摸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得厉害,心中的委屈瞬间消解了大半,甚至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贪恋:“你明白就好……我可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妖,自然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秦观轻声道:“只是我初来乍到,搬入玄鸣殿不久,身边除了春熙并无其他朋友,心中难免孤寂。”
春熙被想也不想便道:“这有何难?今后我们住在一处,定是要彼此熟络的,其他妖主们也都是性子极好的妖,我带你去一见便知。”
“当真么?”秦观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的欢喜,随即嘴角上扬,笑道:“那我们就先去月华阁,拜见月君大人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瑶光阁,小兔妖心情仿佛十分愉悦,蹦蹦跳跳地绕在他旁边。
因两宫相隔不远,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就到了月华阁的门口。
月华阁作为玄鸣殿的主殿,其气势恢宏,远凌驾于秦观居住的瑶光阁之上。
宫门之前挺立的白玉蟠龙柱上细腻雕刻着九天祥云缭绕中翱翔的神龙,间或点缀着几株世间罕见的灵花仙草。两扇巍峨壮观的三丈高鎏金紫檀门前,嵌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兽首门环,金光闪闪,炯炯有神,仿佛随时能发出震天吼声。
一眼望去,根本不像寻常妃妾阁宇的规制,反倒像是掌控乾坤的帝王宫阙。
只是这临到中午,月华阁宫门依然紧闭,殿内静悄悄的,几乎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春熙上前轻叩门环,等待了半晌,方有一位妖婢缓缓应声开门,面上神情漠然:“我家主人此刻正休憩之中,不宜会客,二位妖主还请改日再来吧。”
那妖婢一头灰棕色浓密长发,以粉红丝带和金簪盘成高椎髻,睫毛透着一抹银白,身后一条小巧蓬松的尾巴懒懒摇晃着。
看样子,像是貉修成的妖兽。
春熙有些意外:“月君大人平日里从不午睡,怎的今日这般困倦?”
“主人向来随心所欲,奴一介小小妖婢如何得知。”
貉妖不咸不淡答了一句,目光却越过春熙,落在秦观身上,带着微不可查的敌意和审视:“这一位,便是今日新进宫的妖主吧,果然比一般的妖略平头正脸些,奴参见贵主。”
按理来说,妖婢初见宫中新晋的妖宠,应当行以大礼,恭敬叩拜以示尊重。然而她却仅是轻启朱唇,未施一礼,反倒是对秦观肆意品评,举止间尽显轻慢之意。
秦观并不恼怒,反而抬眸笑道:“我等庸碌之貌,如何能与这月华阁的主人媲美风华?”
貉妖被那水莲般清丽的笑容勾得微微一怔,但转瞬之间,她便侧过脸庞,语气冷淡如冰:“今日月华阁不迎外客,二位妖主还请速速离去,莫再打扰。”
说完,便毫不留情将宫门关上了。
“越桃,你今日为何这般失礼……”
那妖婢眸中却无丝毫敬畏之意,俨然一副将他们视为无物的姿态,惹得春熙心中怒火中烧,欲再度叩响门环,与之理论一番。
秦观却并不放在心上,拉住了春熙的手腕,从容道:
“既然月君大人正在休息,我们不妨先回去。这时辰也该用午膳了,我宫中的小厨房很会做凡间吃食,昨儿吃了芙蓉虾酥丸和碧羹汤很是不错,你等会也去我那尝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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