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华市市区，高楼耸立，道路上空荡荡，百无聊赖的夕阳余晖试图透过冰冷的玻璃窗，引起楼内忙碌人们的注意，却被无情地反射回去。
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律所楼前，已经不知道在落照中浸润了多久。
车内的男人时不时抬起腕上的手表，转而又看向窗外，面色沉稳，眼底却隐有期待。
一阵手机默认铃声打破了寂静，男人迅速拿起，刚扬起的嘴角却在看见屏幕时有些失望般地收敛了一些。
“谢炳，今晚聚一聚不？”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不了，阿浣和我约了晚饭。”谢炳轻咳一声，声音清冷，礼貌拒绝。
却不料对面嗤笑一声，似乎很是不屑：“苏浣都鸽了你多少回了，你怎么还信她？”
谢炳下意识地反驳道：“她只是太忙了……”
“是，忙到一个月里二十五天不着家，夫妻俩吃饭还要预约。”电话那头的男子语气不甚友善，像是在为好友打抱不平，“谢炳，我真不明白，你这婚结了和没结有什么区别？”
谢炳还想说些什么，可刚要开口，余光就瞥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一身裁剪得体的白色西装套裙，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身姿，配上精致的妆容，显得光彩迷人，让人挪不开眼。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既有气场又显得亲和。
是苏浣。
苏浣的身侧还有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侧脸轮廓分明，英俊潇洒，他时不时地转头和她说些什么。
谢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苏浣透过车窗也注意到了他，对他挥手致意，只不过那温柔的浅笑莫名疏离了几分。
谢炳刚想下车，苏浣指了指身侧的男人，神情有些抱歉地对他摇了摇头。
那年轻的男子也注意到了两人的远距离互动，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玩味的笑容，而后在苏浣看不见的地方抛来了几近于挑衅的眼神。
谢炳作为男人，不可能不知道哪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谢炳，你还在吗？喂？”电话里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出，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年轻男子突然快走一步，从苏浣身前抓住了她的手，从谢炳的角度看，便两人亲昵地牵着手共同前行。
苏浣心下一惊，想要摆脱这莫名其妙的手，却由于力气的差距而没能成功。
“罗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她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声音冷了好几分。
罗羡逸自然能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虞，赶忙找了个借口赔笑道：“我看你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怕你摔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辆白色宾利前，他立刻松开了苏浣的手。
苏浣揉了揉手腕，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罗羡逸绅士地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苏浣坐了进去。
见两人长扬而去，谢炳脸上原本的沉稳一点点破裂开来，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着白色，而另一只握着方向盘的手早已青筋毕露。
酸涩的情绪像是熟稔的老朋友，又一次不请自来，只是这一次像是加了一万毫升的苦味剂，不知从哪里来的寒意直窜心底。
“宋漆，你说，苏浣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我？”谢炳轻声问道，嗓子比方才喑哑了不少，音色也不复清冽。
电话那头的人想也不想地接话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浣不喜欢你啊，你还是个副教授呢，打小就比我们聪明，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要我说，苏浣肯定是外面有人了，不然五年了，是块石头都应该被捂热了吧……”
宋漆还在喋喋不休，谢炳却一下子就挂断了电话。
他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明明才九月份，却冷得他浑身发颤。
“滴滴滴”微信提醒铃声响了响，手机震动起来。
“谢炳，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情，吃饭的事情之后再约，实在抱歉。”
是苏浣发来的消息。
谢炳自嘲地笑了笑，第一次没有回复她，也没有把她的消息设为“提醒”，摁灭了手机驱车离开。
“苏律师，刚刚那位是……？”罗羡逸通过车内后视镜悄悄打量着苏浣的神色，似是闲聊般问道。
苏浣正忙着回复微信上眼花缭乱的工作消息，语气平淡地随口答道：“我先生。”
罗羡逸心想果然如此，但脸上还是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歉疚道：“真是抱歉，今天还要让苏律师加班，耽误你回家了。”
苏浣放下了手机，转头看向罗羡逸，笑意不达眼底，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没关系，感谢罗先生愿意选择衡正律师事务所代理您的遗产继承案，我们会尽力做到最好。”
“今天见您的妹妹和母亲，对于案件的推进也是必要的。”
罗羡逸脸上扬起灿烂的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散发着一股阳光开朗的气息。
“当然，苏律师，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帮助。”他停顿了一秒道，“我有很多地方都不太懂，想来我们以后相处的机会还很多。”
苏浣撇过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像是没有听到这句略显暧昧的话。
是夜凌晨，阖乐园第2栋4单元6层。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靠近，一阵嘹亮的狗叫声响起。
苏浣输入密码打开了家门，象征性地抚摸了一下热情扑上来的边牧“年糕”，身影有些摇晃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城市彻夜不眠的霓虹灯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提供着些许昏暗的光亮。
苏浣皱了皱眉，往常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家，客厅总是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她从来没有过问，但心里明白是谢炳给她留的。
可能今晚谢炳不在家，或者已经睡了？苏浣将心中一丝怪异甩开，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
正打算进自己的房间时，沙发上传来一声轻咳。
苏浣有些疑惑地转头，定睛细看，这才看清楚谢炳的身影。他像是被黑暗吞没了，只有半张脸若隐若现。
谢炳在家？那他怎么不开灯？
“你……回来了。”轻柔低沉的嗓音响起，仿若有人拨弄着好听的大提琴琴弦。
“嗯。”苏浣应了一声，走到一边打开了客厅的灯，明亮的白光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谢炳愣愣地望着站在灯下的人，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明媚好看，好看到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光。
只是那些光从始至终都不属于他。
男人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眼，咬紧着牙，似乎在做什么无比困难的决定。
苏浣浑身是酒气，脸也因为酒精的原因而看起来红扑扑的，比白日里还要可爱几分，莫名像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
但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
客气、冷漠、疏远。
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却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睡在客厅，是有什么事情吗？”谢炳实在有些不同寻常，苏浣礼貌地问道。
苏浣难得关心他，谢炳却第一次没有因为她的几句轻飘飘的话语而方寸大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悲哀的情绪。
她已然完全忘记了今晚爽约的事情，心中竟无一丝内疚。
“我没事。”男人语速缓慢，转过头来，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苏浣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句：“那就好，早些休息。”而后就想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的眷恋。
“苏浣，我们离婚吧。”
就在她即将踏进房间的一刹那，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沉静的声音。
苏浣转身，看见往日里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谢炳，正盯着她看，眸色复杂到她读不懂其中的意味。
微微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因为这句话的刺激而彻底清醒。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苏浣皱了皱眉，眼神困惑。
她和谢炳虽然是相亲结婚，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但胜在还算和谐，从来没有什么矛盾，怎么突然就提离婚了？
“我们约定过，如果一方有了喜欢的人，那就好聚好散吧。”苏浣看见谢炳扯着嘴角，平缓而坚定道。
听他这样说，苏浣忽然想起来，之前朋友曾说谢炳和身边的一位年轻女讲师走得很近，她在家时偶尔也能听到他们打电话。
朋友还让她多多提防，千万不要让别人采摘了果实。
苏浣听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婚姻，没有人比她更懂其中的水分。
想来是谢炳和那人有了新进展了。
反正他们彼此无意，如今他主动提出来也好，这样爸妈那边她也能交代。
“好的，这两天我有时间，我会尽快草拟离婚协议的，也方便走后续流程。”苏浣本就是婚姻家庭方向的律师，如今草拟自己的离婚协议自然也是驾轻就熟。
见她如此干净利落地答应，就像是办一件无关紧要的案子一样。
谢炳心脏绞痛了一下，面上却未显分毫。
“……好。”他听到了自己略带干涩的声音。
原本趴在窝里的年糕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跑来伏在了谢炳的脚边。
苏浣最后看了谢炳一眼，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如玉琢般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像是一座默然的、远在天边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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