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六岁，班里转来了一个外地学生。他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穿着一件泛白的灰色T恤。大家打量的眼神把他羞得满脸通红，那是我第一次见盛云竹。”
苏浣本来偏清冷的声线，却因为说起年少的爱人而显得柔和无比。
“盛云竹的成绩不太好，人又内向，所以几乎没什么朋友。但他很努力，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还记得那天下午的英语课上，老师点了他的名字让他回答问题。他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更何况是英文呢？”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班里的同学哄笑着闹成了一片。老师便放过了他，让另一个同学站起来救场，那个人就是我。”
谢炳安静地听着，只发出清浅的呼吸声。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发表任何评论，也正是这分恰到好处的沉默，给了苏浣安全的感觉。
“那时候英语是我最拿手的科目，我开口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我转头看盛云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
“羡慕、渴望……还有崇拜。”
“盛云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苏同学，你真的很厉害，可以拜托你指点我的英语吗？他递给了我一盒橘色果糖，我知道那可不便宜。”
“那是当时的盛云竹，最大的诚意。”
苏浣轻笑了起来，她的描述足够生动，一幅幅画面已然浮现在谢炳的脑海中。
即便心里酸酸的，但谢炳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故事……也很美好。
“为了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他像不知疲倦一样拼命学习。可老天还是没能眷顾我们，距离景南大学，他只差了两分。”
“爸妈逼着我报了景南，而他只能去了鹿济市，这就意味着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我很沮丧，可盛云竹却总是那么乐观。”
“他说能从大山出来，见到城市的繁华，能够遇到我，比起其他的孩子已经足够幸运。无论前路如何，他都有信心和我一起度过。”
谢炳心下了然，难怪苏浣说盛云竹是很好的人，如此坚定、如此光明。
苏浣伸手打开床边的小灯，起身在柜子里找了片刻，而后拿出了厚厚的一本收藏夹。
谢炳坐起身，望着她脸上陌生的甜蜜笑容有些愣神。
“你看，这些是我们四年来往返雁华市和鹿济市的火车票。”苏浣兴冲冲地将收藏夹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淡蓝色车票。
灯光洒在车票外的塑料薄片上，显得它们像在熠熠闪光。
那是苏浣的青春。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苏浣唇边的笑意渐渐消散了，她的声音也不复轻快。
“大四那年，盛云竹家出了事情，他父亲在工地上被机器砸伤。手术费高得吓人，盛云竹求遍了所有亲戚朋友，也还差二十万。”
“我跪在爸妈面前，求他们帮帮忙。”
苏浣垂下眼帘，手指摩挲着相册的边缘，语气中带着浅浅的怨。
“他们本就看不起盛云竹，坚决拒绝了，无论我怎么哭闹都没用。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就……”
每每想起之后的事情，苏浣心中就像是被尖锐的锥子戳了一般疼痛，她把相册放在床头的铁盒上，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见她这般模样，谢炳眼中流露出心疼，他多想过去抱抱她。
“然后呢？”谢炳柔声问道。
有些东西不说出来，一直憋在心中，只会越来越痛。
“过了一个月，盛云竹来找我，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很多，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宽慰到了他。可那天分别后我就收到了他的信，那是一封写满了离别的信。”
苏浣眼中满是伤痛，谢炳的心仿若一艘小舟，也随着她的情绪起伏不定。
“他说他负债太多，不愿意拖累我，放弃了保研资格，带着母亲去往了别的城市生活。”
“我想去找他的时候，爸妈砸碎了我的手机，所有的照片都无法修复，他们还当着我的面，烧掉了我和他唯一的一本相册。”
“那天我花了全部的力气，才保住了车票、信件和唯一的照片。”
苏浣的手指捏着自己的手臂，因为过于用力，指尖泛着白色。
“后来我发现，盛云竹删除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去了他的家乡，去了无数的城市，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找到他。”
说到这里，苏浣潸然泪下，脸上早已冰冷一片。
“谢炳，你应该没有过过那样的生活吧？”苏浣忽然问道，不待谢炳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盛云竹一家一直都住在那样破破烂烂的房子里。我不明白，那样贫苦的生活，他为什么还是那样爱笑。”
苏浣的最后一个音发着颤，泣不成声，整个人似一座漂泊在海上的孤岛，看起来无助极了。
谢炳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宽厚温暖的手掌安抚性地搭在了苏浣的肩上，想要给她几分力量，苏浣没有躲开。
“盒子里是我留下的唯一一张有关他的照片。”
“谢炳，我好恨我自己。十一年过去，我竟然已经快要忘掉他的样子。”
任谁都能听得出苏浣语气中的遗憾、懊悔和自责。
谢炳此刻只恨自己的嘴太笨，半点不会安慰人，他只能束手无策地望着苏浣啜泣，好半天才干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一定会找到他的。”
虽然这样说，但他的内心有一处阴暗的角落在疯狂叫嚣着——
他不愿意苏浣找到盛云竹。
他乞求苏浣快点忘记盛云竹。
“谢谢你，谢炳，我其实没有人可以倾诉这些，今天说出来心里好多了。”苏浣神色郑重地对他道谢，慢慢抑制住了自己悲伤的情绪。
苏浣似乎回味过来，自己竟然对着谢炳吐露了这么多隐秘的事情，忽然感觉有些尴尬起来，于是岔开话题问道。
“谢炳，你的人生有什么遗憾吗？”
谢炳看见苏浣歪头看着自己，眼神清澈无害，因为方才哭泣过的原因，鼻尖和脸颊都红通通的。
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上面还残余着苏浣肩膀上的余温。
谢炳微敛眼眸，遮掩其中复杂翻涌的情绪，声音有几分低沉，缓慢地重复了她的话语：“遗憾吗？”
他当然是有遗憾的。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半晌，谢炳开口道。
他紧张地抬起眼眸和苏浣对视，短短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喉咙发紧。
苏浣却笑了起来，她眼眸中水雾未散，在灯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像是由衷为他学会了爱这件事情而高兴。
谢炳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苏浣对自己的情意一无所知，他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心中酸涩。
是他隐藏的太好了，还是苏浣她根本就未曾注意过自己？
这还是谢炳第一次告诉她这些，苏浣单纯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她在你的身边吗？”
谢炳轻轻点了点头，眼中全然是她的身影。
“那你一定要好好争取呀，千万别像我一样，错过了徒留伤心。”
“那若是……她不喜欢我呢？”
“那至少也要留下一些可贵的回忆，要让她知道你的爱。”苏浣微笑起来，温暖美好地让人不敢靠近。
接着，她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对谢炳说道：“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贵的东西。”
不过几句话，彻底拨乱了谢炳的心弦，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恰好此刻苏浣打了一个哈欠。
谢炳按捺住冲动，没有在此刻就坦白一切。
不一会儿，谢炳的耳边传来苏浣绵长的呼吸声，可他心里乱糟糟的，几乎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苏浣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去了机场。
告别苏父苏母后，谢炳也驱车回了禾阳区。
今天是周六，宋漆本想约他打台球，可谢炳又推辞，气得宋漆直接杀到了阖乐园。
谢炳连续两晚没有睡好，如今面色憔悴极了，把堵在门口的宋漆吓了一大跳。
“不是哥们，你可别猝死了啊。”宋漆向来毒舌，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
谢炳在沙发上坐下，摸了摸年糕毛茸茸的脑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和苏浣申请离婚了，现在处于离婚冷静期。”
宋漆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拔高声音，不可置信道：“什么？！你们居然离婚了！”
“你当初不是顶着被谢家驱逐的压力，说什么也要娶苏浣吗，怎么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苏浣在外面有人了。”
谢炳摇了摇头，苏浣绝不是滥情的人，既然她喜欢盛云竹，那天看见的年轻男子应该是个误会。
“她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谢炳轻声道，他面色苍白，眼底有哀伤流转，似乎下一秒整个人就会破碎开来。
宋漆恍然大悟，而后感慨道：“你们明明都是长情的人，最终还是有缘无分呐。”
“宋漆，你说，苏浣会很快忘记我吗？”
“你这么呆板无趣，又不会哄女孩子开心。这么多年和苏浣貌合神离，估计你俩离了她就再也想不起你了。”宋漆实话实说道。
谢炳和苏浣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可贵的回忆。
十年前的交集，也仅存在于谢炳一人心中。
他知道自己和苏浣没有结局，但是他真的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忘记自己。
“你呀，多爱自己一点吧。”宋漆责备又心疼地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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