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出现光点。
高亭快步走近，看见一个人逆光站着，朝他伸出手。
“一起走吗？”
与陌生人的距离拉近。
高亭看不清他的脸，却已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
但瞬间，那只手忽然生出无数条黢黑的藤蔓，变成一个沿着那双手迅速呼号着吞噬他的恶魔。
漆黑的土地融化成漩涡，裹挟着他整具身躯沉入其中。
他在挣扎中听见铺天盖地的杂乱声音，仿佛下一秒要将他溺弊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他是捡来的，都别和他玩！”
——“不过是一个养子，真继承人都回来了，他还摆什么清高架子呢？”
——“既然如此，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高家的人了。”
——“呵，究竟喜不喜欢，好歹给个进度条。高亭，追了你三年，连碰都不让碰算什么意思？恐同就直说，别浪费我时间。”
——“跌入泥潭的滋味好受吗？乖侄儿，你就适合被所有人抛弃践踏，落魄地孤独到死，永远等不到真心待你的人。”
漩涡深处的黑暗如潮水般汹涌地淹没而来。
他感觉到自己极速下坠，颤抖地，跌进深渊。
……
坠落感太逼真。
高亭猛地睁开眼。
果然，又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床下。
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顺手打开网络，一堆消息跟着弹了出来。
【大猴：[转发]高氏真太子回归，破产养子净身出户后人间蒸发，失踪是否另有隐情？】
后面还跟了四条转发，光看标题就是一大盆狗血。
【大猴：来围观傻逼媒体，他们还在找你下落呢】
【大猴：谁能想到你跑到鸟不拉屎的小旮旯城市养生去了】
高亭没立刻回复心直口快的好友，而是点开了下一个消息。
【摘星星给你：哥，我今天上午搬过来可以吗？】
[摘星星给你]是昨天加的准合租室友。
常人租房一般会要求亲自看房，但这人租房时连房都不看，说只要能答应他拖到月底再交房租，让他睡沙发都成。
高亭又聊了几句，了解到对方是个工作凉了、急需地方住、又经济拮据的大学毕业生。
自己虽然落魄了，但还不算特别缺钱，于是敲定了合租合同。
然而合同一定，对方就像一秒钟也不能耽搁似的，恨不得当天就搬进来，最后协商了一番才把时间定在今天。
高亭又看了眼准室友发消息的时间。
凌晨3:45。
好晚。
他礼貌回复了几句，顺带把自己电话发了过去。
想着对方昨晚睡得晚，现在应该还在蒙头大睡，高亭发完就要熄灭屏幕。
但没想到，对方居然秒回了——
好的哥，一会儿见啊！
[小鸡狂奔.gif]
-
下雨了。
南方初冬的雨格外湿冷，寒气直入心底，楼下的早餐铺的生意反而因此格外火爆。
高亭也撑着伞静静站在人群外围。
他怕冷，穿了一件高领黑色毛衣，在不经意间愈发突显了他高挑的身材和五官的精致白皙。偶尔有雨花从在那柄黑伞外飘进来，落在银边眼镜框的镜片上，无声地晕染他清冷的气质。
不时有年轻姑娘转过头来扬起伞偷偷看他，但高亭浑然未觉。
他的注意力全在嘈杂的人声里，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高承祁带他来这种店吃早餐的情形。
那时高承祁还活着，也没生病，因为他刚上小学一年级就被人围殴还忍着不说，特意把他带到包子铺跟他谈心。
高承祁宽厚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孩子，就把我当你的亲生父亲，只要我还活着，在高家就有你的立足之地。”
然后，高承祁半年前死了，高家找回了在外受苦多年的亲儿子。
轮到他了。
高亭的语调清淡徐缓：“一碗清汤牛腩面，二两打包。香菜不要香菜杆，只要香菜叶。不要蒜粒要蒜汁。要小半勺盐，不要醋，要一点点辣椒油。另外要一个鸡蛋和一份豆浆和一杯小米粥。”
这一连串的挑剔要求，只有后三个是自己的，其余的都是对面老爱跟他下棋、腿脚不便的杨大爷的。
店员：“……”
长得这么好看，提要求时能不能做个人？
新来的店员小姐姐皱着眉刚要发作，店长忙过来说：“小高，这又是帮那挑嘴怪老顽固带的吧？哎你脾气真好，帮他带了一个月了。你等等啊，马上给你打包，老规矩对吧。”
同时，店长给店员使了个眼色，店员了然，忙另一头去了。
高亭等待着，静静听着充满烟火气息的喧嚣。
忽然，嘈杂的人声像被生生割裂，只留下耳边一道好听的润泽声线破空而来。
“一个包子。”
听起来很年轻，像水洗过的嗓音。
舒软、干净、清澈，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低沉磁性。微微上扬的语调，透露出说话人的心情。
高亭付款的动作一顿。
他自认为不是声控，但是那嗓音就跟开过光似的，让他头一次因为声音而好奇一个人的长相。
但他还是没有扭头看，因为看了也未必能记住。
用大猴的原话就是——“他这记忆力估计全献给学业和家族企业了，对于第一次见的人，就算长得像他妈天仙一样，一周内不在他面前刷个三五百次脸，他保准连名带姓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三五百是虚数，但他确实很难记住生面孔。
早餐打包好，高亭不耽搁直接准备离开。
这时，好听的男声又不远不近地飘到耳边。
“窝窝头多少钱一个？”
“一块钱四个。”
“单卖不？给我包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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