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商船尸头案6

屋内是诡异的安静,宋然站在一旁等着他发话,可后者就像是没察觉屋内有人一般,从所有人离开后他便一眼没再看过她。

藏青色的锦服在房内看着像是漆黑的墨,只有沿边的金丝线缕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他只是坐在那,便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他默默地用筷著吃着面前的饭食,菜早就凉了,但他依旧吃的很慢,就像在品尝什么佳肴一样。

直到粒米无剩,他终是优雅的擦拭了嘴唇和双手。

“你从小生活在江南运河沿岸,家中靠捕鱼为生,你也从未离开过家乡半步,为何做菜会是蜀地口味?”

这是两人单独相处后他问出的第一句话,宋然早就想好说辞,可贺庭萧却直接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捕鱼为生,连针线活都不太擅长的女子,又是怎么做到剖验手法老练,熟知人体器官和鲜为人知的蛊虫习性呢?”

“我劝你想清楚再作答,那妇人的后果你也看到了。”贺庭萧负手站在宋然的面前,后者仰头看着他,看不清他的眸色,只觉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宋然双腿发软,脑中备好的词句竟然在这样的场景下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句。

就在气氛僵持到宋然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的要命之时,门口响起了唐晓生有些焦急的声音:“大人,有人跳河而亡了!”

贺庭萧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他定定看了她一眼,朝外走去。

他停在门口,语气带着股阴郁:“宋姑娘,还不快跟上。”

“是...是,大人。”

宋然一路紧跟着他,可内心却翻江倒海起来。

他如今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当年的他每日都嬉皮笑脸的,妥妥一副富家子弟不学无术的花瓶样。

就连最后一次激烈争吵,也是她单方面的爆发,他来来回回也不过几句‘悍妇’...

可现如今这般伤人不眨眼的模样,不知是那时的他隐藏住的本性,还是后来才变成的样子。

宋然脑子里止不住纠结这些事情,耳边又听着唐晓生朝贺庭萧汇报道:“大人,这事是杜云清、李山河还有柳冉冉三人在甲板发现的,属下刚派人下去打捞了,随即过来通知大人。”

待三人来到甲板之上时,落水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

中年男子,相貌平平,借着侍从们手里灯笼的光线,可以勉强看出男子青紫的嘴唇。

“这人应是位商贩货郎,他住的房间里堆着四口箱子,里头都是一些南国特产。还留着一封遗书,字迹与房内的账簿一致,大人您看。”张九递出他在死者房里找到的信纸。

贺庭萧打开折叠的信纸,神色愈发晦暗,他转手递给了唐晓生。

后者迅速扫视了一眼道:“大人,这...此人承认是自己犯下案子...结合他常年往返南国,有南国特有的蛊虫也能说得过去了...”

宋然站在唐晓生旁,侧头看着信纸内容,好在此刻甲板上灯笼都已点燃,倒是没有那么费劲便看到了信中内容。

信里写着死者与钱雪的密会被人撞见,那人扬言要两人身败名裂后他们一时冲动推搡间误杀了人,为了隐藏尸首,便用了船厨的刀分了尸扔到了河里。

本以为后顾无忧,却未曾想到那人的头竟被官差发现。钱雪身上的蛊虫是两人情浓时种下的,怕的是她以后管不住嘴透露给自己的妻儿,那时情急,便动了手杀了她。

本以为众人发现不了其死因,自己能在船舶靠岸时趁乱而逃,却未想到如今境地。他实在害怕钦差大人的凌厉手段,内心也十分煎熬,承受不了重压,望江河冲刷尽他的罪恶,为自己犯下的恶行付出代价。

货郎、奸情、南国,这一切都太完整了,逻辑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可真是如此么?宋然凝着神色,转身朝那具尸体走去。

贺庭萧看了眼她的身影,未做阻拦,沉吟了片刻,问道:“今日确认他房间的证人是谁?”

“是这位李公子,他们打过几次照面。”张九回答道。

李山河此刻脸色煞白,他迎着众人审视的目光道:“我与他也就这几日出门时碰见打个招呼,并无甚其他交情,只是知晓他所在的房间而已。”

男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凶手肯定就是此人,这几日他回房都挺晚的,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

“大约什么时候?”宋然蹲在尸身边,蹙眉问道。

“这...约莫是子时...”

李公子话音还未落,柳冉冉有些怨怼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此刻弱柳扶风般靠在杜云清身边,脸色憔悴道:“还问什么?这人不已经写了遗书认了罪么?既已如此何不赶紧让船靠至岸边,本小姐已经受够了!”

她身后的婆子仆从本就一脸担忧,此刻见自家小姐在贺大人面前这般使性子,不由都替她捏把汗。

贺庭萧的性子大家都有所耳闻,阻碍他断案的没人能有好果子吃。

柳琴琴说完便也有些后悔,往杜云清身后缩了缩,她今日一早便落了水,好不容易缓过了神,准备出来透透风,结果又遇见这等事。

“柳姑娘也是受了惊吓,贺大人还请海涵。”杜云清出口解围。

他看了眼贺庭萧,轻勾了勾眉角,继续道:“刚刚李公子说约莫子时听闻这货郎回屋,根据仵作姑娘今日勘验的死亡时间,结合本公子昨日丑时左右见到楼下房间有人影来看,那人影极可能便是凶手,若如此,这凶手便不是这货郎,不若先让这位‘仵作’姑娘检验一番尸身,看看是否有什么猫腻。”杜云清说道。

没错,今日勘验那尸头的死亡时间不足四个时辰,往回推算就是在子时与丑时之间。

“那黑影说不定是今日七窍流血而亡的妇人,本来那砍痕就能看出是两人作案所为,难道不应该是这样?”李公子反驳道。

“昨夜那黑影不是那帮厨妇人,我虽未看清人脸,不过能看出体型偏瘦,与那妇人丰润的体型可不一样。”杜云清反驳道。

“可...可那深更半夜的...”李公子有些不服。

“杜公子所言非虚,灶房帮厨每两人一个房间,四人轮流守夜以备客人有需,其中一人与钱雪交接的时间是在丑时之前。”贺庭萧道,这也是他单独审了那三人之后了解到的情况。

李公子思索了片刻道:“可这遗书内容将动机、手法甚至作案凶器都交代了,或许是有三人作案...”

“根据砍痕确认两名凶手作案,其中一人力道较小,且两人都不甚熟练,若是有两名男性凶手,怎么还会出现这样明显不一致的力度。”杜云清道。

不错,关于力道这件事男女天生上就有较大的差别,宋然看向杜云清,没想到这杜公子竟也在认真推理着这件案子。

杜云清思索了一下,道:“李公子为何这么确定是在子时左右,是否也有差错呢?”

“不可能,我房中每日都续着香,时间上一直都很精准。”

李公子说货郎在子时左右回房,而杜公子又见到一楼尸头人房间丑时左右有人影。

若是他们没有说谎或是记错,那么尸头人房间内的人极有可能是凶手,而子时货郎已经回屋,那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那他怎么会知晓的这么清楚又有理有据的写出这封‘遗书’的呢?

宋然看着面前这具惨白面孔的尸体,她知晓一切的秘密只能从这上面寻找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二连三的命案到底隐藏着什么?

张九一直拿着仵作用的工具,此刻见宋然蹲下身来,立刻恭敬的递到了宋然手中。

宋然神色严肃,将脑中其他杂念摒除,开始仔细观察这具尸体。

宋然先是检查了眼部状态,整体是处在充血的阶段,死亡时间不算久。接着,她检查了整个尸体的外部完整性,尸体身上没有被利器击打过的痕迹,全身肌肤因立毛肌的收缩而呈现出鸡皮的状态,她检查的极为细致,连发丝都查验了一遍。

然后宋然查看了尸身的鼻口,口鼻处有明显的蕈状泡沫,这是溺死时典型的表现。人体在溺死过程之中,由于呼吸运动的剧烈化,呼吸道有大量黏液分泌出来,黏液和空气相遇搅拌,形成了这种细小而又均匀的白色泡沫。

宋然还在死者鼻口中发现江水的微小漂浮物以及泥沙,她神色不变,一刀划开死者喉咙,里头一瞬间涌出血水和江水的混合物。

张九止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想摸自己的喉咙。

柳冉冉早就躲在杜云清的身后,完全不敢朝这处观看。

宋然的尖刀并未停止,她朝着尸体右胸腔继续划下,然后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她开口道:“这位官大人,帮我撑开这块皮肉,谢谢。”

张九靠的最近,宋然自然先找他来帮忙。

唐晓生却率先蹲了下来,道:“我来。”

张九这才回过神,暗恼自己刚刚竟因看的太紧张而没回过神来。

唐晓生赶紧按照宋然的要求撑开了死者胸口被划开伤口的右端皮肉。

这触感冰冷而黏腻,他也不是没有碰过尸体,可这么近距离的剖尸勘验,他确实是第一次,他忍不住看向宋然,后者神情严肃,尖刀起落之间宁静淡然,竟给人一种神圣之感。

宋然继续观察着死者肺部状态,整体肺部呈现的是水肿态势,表面已经和肋骨相压,明显是正常肺的两倍之大,宋然刀尖轻划,肺部切口处有溺液流出。

宋然看向死者双手,一直严肃的面容之上终于放松了些许。

她示意唐晓生可以松开手后,转头将死者的胃部之上的皮肉切开,层层的肌理脂肪在她精细的手法下显露了开来,她面色不变,唐晓生在她示意下赶紧撑开此处的口子。

宋然利落的划开了死者的胃部,在仔细查看了里面含有的物事后,迅速缝合好了尸体上所有打开的口子。

她的眸子极亮,面相众人道:“死者的确是溺毙而亡,不过,这依然是一起他杀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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