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过来。”
蘸蘸手上扫帚一顿,循声抬起头。
说话人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皮肉溃烂,通过五官身形勉强看得出是个女性。
褶子深得能把乱爬的蛆夹死,眼珠连着仅剩的几条残破血管勉强挂在脸上,还滴滴答答淌着乌黑的血,从嘴里、鼻腔里流出来,又可怖又恶心——就是老掉牙的鬼片中的那种。
蘸蘸手杵扫帚,弯腰将一颗掉落在地的黑色牙齿捡起:“无骨姨,你放心好了,你儿子这辈子投胎投的好,家在帝都三套房子呢。”
无骨姨浑浊的眸光闪烁出激动情绪,嘴一翕一张不断往外冒血咕噜着什么。
蘸蘸将落齿放她掌心合上,手指触碰到她血肉模糊的手背,趁满掌心黏糊半黄色液体。她半点没有嫌弃的样子,眼角勾笑柔声道:“真的,我不骗你,我干嘛要骗你呢,对不对?您上次问我,我就去孟婆桥缠孟婆问的,我给她扫了一周地儿呢,手可酸死了!”
孟婆在地狱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名声出圈六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名副其实的地狱领导级别公务员职务。从她嘴里出来的话十有**不会是骗人。地狱芸芸众生亿亿计,在职有名望的公务员不过几十。要按人间的比例配比,那就是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式人物。皇帝怎么会欺骗一个小老百姓呢。
无骨姨的眼睛也跟着流出蛆虫,紧跟着鼻孔、耳蜗,往外一股股乳白色扭动,她一激动就七窍流蛆,看起来极为凄惨渗人,要换一般人早被触发密集恐惧症,蘸蘸却好似与看普通人并无两样,语气也平淡得无一丝激动,柔得能掐出水来。
“无骨姨,您都在这地狱不入轮回两三百年了,您也该放过自己,也放过那段回忆了。”
无骨姨又将落齿往嘴里一扔,心满意足的嘎嘣吞下,没舌的嘴里又囫囵出两句,蘸蘸又听懂了,哦哦点头:“您说您恨,舍不得与孩子的回忆?可可可、遗忘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啊。”
蘸蘸有一搭没一搭扫着地,时不时哦哦的与无骨姨对谈,也不知她是怎么听懂得无骨姨没有舌头嘴巴里的激扬顿挫,她很有耐心的谈着心;“您问我怎么不投胎,我做梦都想离开这破地方,可孟婆说我什么夙愿未了,不让走!”
蘸蘸与无骨姨同时点头,小声吐槽:“我也觉得看他们就是需要一个扫地的免费劳力!”
“隔壁有耳啊小姑娘,”冷不丁斜地里有人说话,扭头见一截长长猩红舌头垂落侧耳上方,吊死鬼青白色脸,脖子伸半米长,扯得细面条一样长,一块一块喉骨头菱形突出,隆出的眼珠子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蘸蘸挑挑眉:“老吊吊,你是想吓死我吗?”
绰号老吊吊的笑得不怀好意:“小妹妹,你可早就死了,别想往我头上甩锅啊!”
蘸蘸站直,盘靓条顺的拨了拨头发:“我看起来像死了的人吗?”
老吊吊眼睛上上下下在蘸蘸身上逡巡:“我知道为何上面不让你走了?”
蘸蘸眨眼:“为何?”
老吊吊:“地狱也需要形象工程啊~”
说着笑着晃了晃半米长的细长脖子,甩着舌头蛇一样扭走了。
蘸蘸僵在原地,不知该庆幸呢,还是该讪笑呢。
地狱里的风阴冷至极,血腥至极。
厉鬼咆哮,恶鬼哀嚎从不少有,蘸蘸见过垂髫稚子,见过垂暮老人,面上人畜无害,慈祥和蔼,她都见过。
但她没忘,这里是无间地狱,十八层,层层皆是世间极苦,也层层是世间极恶。
蘸蘸走到一片花海前站定,她把收到的污血全部倒进了土壤,腥臭的陈年旧血迅速被吸收,花叶又呈一种妖冶的红色,也挺立得更直了些,似是真的能延伸至地狱彼岸。
可惜地狱无尽。
蘸蘸从一片血水里踩过去,又弯下腰,捞起一颗红艳艳的珠子。
蘸蘸看也没看直接扔进袋子里。
哪里是珠子?那是刚才无骨姨的眼睛。
蘸蘸又走了两步,又发现几块连着皮肉的骨头。
她双眉一蹙。
这又是谁的?
看来又得一会儿去趟阎罗殿交公,顺带翻翻失物登记表上有无对应的上的器官残魂。
人拥有时不懂得珍惜,鬼也一样,体魄完整时不以为意,被严刑拷打肢解一部分,被几百年光阴苦味一部分,久而久之,反正不吃不喝不事劳作,也就没几只鬼保持完整了。今儿掉一截小手指,明儿没块骨头,等到功德修圆满了转世投胎,被孟婆狠狠卡关。非要投胎是吧?残疾人?脑残?重症儿?选哪个?这还算好的,更甚者十月怀胎都修不齐,就被自然规律淘汰。
像这种滑胎儿没见日光,还带点阴间气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失落的残躯。修炼到功德圆满得以投胎可是相当相当困难的事啊,蘸蘸能帮一把手就帮一把手。
话说回来,她又想到吊死鬼嘲笑的话,自己明明三魂七魄归位,四肢百骸齐全,怎么却投不了胎呢。
她抬起头来,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屹立着高细的柱子,本是黑色的,沾了血,便是乌红色了,处刑的刑具锁链垂着,已分不清哪里是锈迹,哪里是血了。
在一片污秽黑暗的角落,不知何时悄悄生出一小朵生命。
那生气实在太浓,蘸蘸顺着感觉看了过去。
那是一小朵白花,普通的很,又小又弱,在地狱里生长着见不到阳光,花瓣微微卷着,略有些打蔫儿了。
蘸蘸骤然迈不动脚了。
她很久没有见到过人间的活物了,这么一朵伶仃小花,已经足以令她贪婪地注视着,细细地感受着虚渺的阳气。
她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地狱里会生长着人间的植物,她下意识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当指尖轻触到那软糯的花瓣时,蘸蘸眸光也随之一亮。
须臾间猛地狂风大作。
蘸蘸一惊,她见那花朵牢牢驻扎的泥土突然裂开,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蔓延。
周遭的鬼魂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眼神空洞地瞧了过来,却在这驻足的瞬间,被一阵强大吸力吸走,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魂魄卷入一个无底黑洞中。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那黑洞中,蘸蘸竟然看到了浩瀚星空。
随着许多鬼魂被吸入其中,蘸蘸从那黑洞之中听到了一些声音——
“天哪,真的有地狱欸!居然在异次元空间?!难道那些神话书中写的都是真实的?只不过因为没与普通人在一个维度所以看不见?!”
“异次元空间理论最开始来自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通过黑洞将时间压缩成‘0’,就有机会寻找出时间和空间交界的特殊区域,称之为‘异次元空间’,被一些学者是平行宇宙的出入口。”
“毫米波哥哥那为什么我们看见的是一个类似于地狱的时空裂口?”
“因为有时你想看见什么,那就会看见什么,反之亦然,我们新神想试图寻找旧神的踪迹,所以——”
“闭嘴!”突然一声爆呵,打断了一男一女喋喋不休的科学理论,那声音苍老至极,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有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区区蘸蘸耳膜胀痛,头部血液沸腾的几乎爆炸。
什么新神旧神?
为什么地狱会撕裂出现时空裂缝?
可千万不要关她的事!强烈的飓风疯狂刮拉她的身体,目标未知而可怕,出于本能她死死抱住垂着的锁链,指关节痛得几乎要断裂,四肢百骸都在噼里啪啦作响,她好害怕,咬紧牙关抱的更紧了些,顽固地抵抗这奇怪的力量。
空气中风声夹杂着闷雷滚动,隐约还有闪电厉光,鬼魂嚎叫不绝于耳,鼻尖嗅得焦糊腥臭。
她听到了鬼官扯着嗓子在念经:“……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戛然而止,她力竭松了手,渐渐委顿在地上。
忽然浑身一轻,耳边是一片寂静。
“睁开眼睛吧。”
蘸蘸一愣,依言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神茫然一瞬又忽转犀利,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她转过身去,正有两个身影站在她身后。
其中一人面色成灰蓝色,五官却锋利得令人寒从心生,身上着装倒是雍容华贵,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似两把利刃,此时刺在蘸蘸的身上。
刚才说话的便是阎王。管辖地府的王。
阎王面色极难看,居高临下道:“你怎么回事?居然会上当?”
蘸蘸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她这才明白那株人间的植物是一个骗局,引诱拔开裂缝。
错终究在她,多说多错,蘸蘸打了个寒战,眸光一转,瞳孔猛然一缩。
说话人旁边还有一人,只是这人她也是熟知的。
那人皮肤呈不正常的病白,一袭黑衣更是显得他白到发光,他安分顺从地垂着双睫,不去看她,一张凛冽的面庞此时倒是有些柔和了。
这人是,黑无常。
办事从来不会失手的黑无常。
黑无常道:“这也不怪她,那些家伙有意制造出的幻象,被引诱的人想要什么就会出现什么,只不过是刚好那时那刻,她倒霉的出现在哪里。”
蘸蘸心里突然不见底了,她不知道之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处罚。
她已不知道自己在地狱待了多久,几百年?几千年?又因为何种原因而逝世,前世记忆缥缈而模糊如风而逝,她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一尊只会打扫卫生的机械,没想到潜意识里居然还想在尸山血海中看到一抹绿意。
阎王凝视着蘸蘸。
阎王突然嘴角上扬,蘸蘸皮肤上生出鸡婆疙瘩。
这阎老王八可从来不是个好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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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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