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腐烂的水仙花

“我付出了大量的金钱与时间,将你送进高等学府接受最优良的教育,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由什么驱动的?托尔兰德里?”

“金属与蒸汽,父亲。”

“愚蠢!愚蠢透顶!”

“我的孩子…我的先生,请不要让我——你的父亲,怀疑!怀疑我为你的教育支出如此庞大的正确性!虽然教育本就是颇具风险的投资,但你!我亲爱的先生,你的回答一文不值,而且愚蠢透顶!”

“如果我的回答令您感到失望,那么…父亲,我会为此向您致以歉意。”

“我的孩子,礼节是你唯一的优点,至少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能够保持贵族出身应有的风度翩翩。”

“站好,我的先生,我对你的表扬并不代表你会被原谅。”

“在很多时候,人们总喜欢把自己应当做的一些事情视为优点,大肆宣扬,但是托尔兰德里家族的家训不允许这样。”

“你得听好…”

……

贝尔菲戈时常会在每日例行检查的时候回忆起自己的父亲,他是一个很典型的老牌贵族——优雅又傲慢,相当热衷谈论政治却又并不完全忠心于君主,餐桌上常年放着开了半瓶的葡萄酒,还在外面养了很多情妇。

标准的刻板印象,不过相当契合格宁朗的贵族。

热衷于浪漫优雅的庄园晚会,缠绕于链条高高吊起的水晶灯上的昂贵玫瑰,宽大的裙摆和纤细的束腰,觥筹交错间的谈笑。

贵族的奢靡狂欢往往不需要理由,他们没日没夜的开着宴会、醉生梦死。而在酒杯的碰撞声中,虚假的笑面具下,会有无数充满着铜臭与血腥的交易达成。

至于贝尔菲戈为何对此如此清楚……

他可从未说过要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

绝大多数时候,贝尔菲戈对涅芙洛斯持有的是一种怜悯态度,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贝尔菲戈并不介意称呼涅芙洛斯为哥哥,这并不妨碍什么,只是一个称呼,不论是涅芙洛斯还是哥哥,在贝尔菲戈这里,他都一无是处。

他不属于托尔兰德里,愚昧无能的蠢货。

就像他在审判上所说的,他天生就是食肉动物,或许是秃鹫,或许是鬣狗,脏污腐臭,恶意至死。

涅芙洛斯,他的哥哥,令整个家族蒙羞。

他早就告诫过父亲不要将他收留。

“这个世界已经腐烂了!早晚有一天,格宁朗会消亡!它会塌下去,塌成一堆金属零件,把你这愚忠的神使压死在下面,它会成为你的坟墓!所有人的坟墓!”

三年前涅芙洛斯在审判结束后被拖出教堂时的嘶吼仿佛仍旧回响在贝尔菲戈耳旁,他依旧记得他沾血的手指遥遥指向阿德里安**官,歇斯底里的大笑着。

所有人都以为涅芙洛斯在诅咒,诅咒阿德里安这位令人尊敬的宗教**官。

可他没有。

贝尔菲戈知道他没有。

他们平生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了诡异的认同。

这种默契诡异又荒诞不经,就像涅芙洛斯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像一个漩涡、一口深邃的井。

很有趣。

那是贝尔菲戈第一次对自己无能的哥哥产生了兴趣。

兰德里监狱幽深的长廊里有风吹起,一声□□碰撞在金属上的闷响,像是格宁朗敲响的巨钟。

思绪回笼。

贝尔菲戈微微松开紧握的手,那袋他清晨买来的面包圈上的糖粉已经开始融化,牛皮纸袋被油汪汪的浸湿,看上去有些粘乎乎的。

“哦~抱歉,我亲爱的…你站在那里太久了,久到让我失去了耐心!不准备见见我吗,见见你可怜的哥哥~”

病态的腔调,粘腻的称呼,像一缸滚烫的焦油,誓要把血肉肢解融化,附骨之蛆一样。

贝尔菲戈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他对上了一双爬满血丝的墨色眼睛。

死死抓紧粗重的铁栏,涅芙洛斯抬起下巴,冲贝尔菲戈露出了一个扭曲怪异的笑容。

他冲着他笑——

玩味的,贪婪的,毫无悔悟的笑。

他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垂落在肩头,遮住了他的瞳孔,看不清神色,但他的确在注视着他。

或许应当说是凝视,他凝视着他,贝尔菲戈甚至能从中窥出一丝非人的兽性,他正贪婪的、虎视眈眈的凝视着他。

涅芙洛斯的眼神在叫嚣,他的恶意是那样直白无误——只要有朝一日有机会解开身上的枷锁,他一定会一口咬断贝尔菲戈的喉咙。

贝尔菲戈微笑着纵容了恶犬的叫嚣,

透过铁栏缝隙,他一脚踹上了他的小腹。

涅芙洛斯没有退后,但贝尔菲戈知道他会痛,涅芙洛斯是一只被**驱使的野兽,受了伤咬人只会愈发的凶。

可不管他有多凶,野兽就只是野兽。

千百年来的历史经验告诉世人,当人驯化了野兽,那野兽就变成了狗。

可以驯化的就套上项圈用残羹剩饭施舍,无法驯化的就拴上锁链关进笼子禁锢。

那涅芙洛斯呢?

不论他是哪一种,掌管他枷锁的钥匙都牢牢把控在贝尔菲戈手中。

“糖霜面包圈,你最喜欢的。”

贝尔菲戈若无其事的朝涅芙洛斯的监牢走了几步,他灰色的瞳孔没有聚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涅芙洛斯也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嘲弄。

他饶有兴致的盯着贝尔菲戈,看着他打开油乎乎的牛皮纸袋,把融化后挂着半透明糖浆与糖霜颗粒的面包圈拿出来。

“啊~礼拜六的固定菜谱~”

涅芙洛斯伸手去抓,贝尔菲戈拎着袋子退后了一步。

“当有人向你施舍食物,你得学会感激,这是应有的礼节,囚犯先生。”

“哦~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舔掉手套上的糖浆~”

涅芙洛斯耸了耸肩,直勾勾凝视着贝尔菲戈那双沾着粘稠糖浆的黑色手套,他的神情近乎挑衅,毫不掩饰的舔了舔嘴角。

记忆中那股熟悉又劣质的甜腻味道糊满了喉腔。

真是的…明明他还没有开始品尝。

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冒犯,贝尔菲戈一言不发,只是垂眸平静的注视着他。

居高临下。

是涅芙洛斯最厌倦的那种眼神,一种无机质的平静冰冷,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灰色,傲慢的像是神话中那位热衷于操控众生的造物主。

可他亲爱的弟弟并不是造物主。

虽然并无血脉联系,但他们承载着同一个父姓,拥有着同样庞大的野心。

他们是那个名为托尔兰德里的血汗工厂制造出来的最优良的产品,他们本就诞生于同一个模具。

而材料在倒入模具前总是需要融化定形。

于是他也合该堕入地狱,与他一同在业火里呻吟。

凭什么他高高在上?

这不公平。

“我亲爱的弟弟…是否有人告诉过你你拥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涅芙洛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怪异沙哑的笑音,比起夸奖,他话语里更多的是十足的恶意。

“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贝尔菲戈坦然自若的颔首,他淡漠的笑意里参杂着理所应当,宽宏大量将涅芙洛斯的恶意视作赞扬。

毕竟…会咬人的狗不叫。

况且贝尔菲戈的确拥有一双美丽的灰色眼睛。

“啊…是的,你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可我亲爱的,你根本无法明白哥哥究竟有多么执着于你的眼睛~”

“想要剜下来?”

“好主意!”

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涅芙洛斯心满意足的想——他们是如此心意相通,自己亲爱的弟弟那出众的品味总是与自己这样的般配契合。

“你可以试着来反抗我,你知道…我一向愿赌服输。”

贝尔菲戈上前一步,两人面对面注视着彼此,他们中间隔着的,仅仅是冰冷生锈的牢笼门锁。

他感受到了他起伏的胸膛和呼吸的温热。

一个面包圈从铁门的缝隙里塞了进来,缝隙不大,面包圈被挤压的变形,掉在地上沾了一地的尘土。

金黄的面包圈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

涅芙洛斯蹲下身去捡,他的头顶传来贝尔菲戈居高临下的声音——声音的口吻平淡,更像是陈述,而非斥责。

“这是对你出言不逊的惩诫,囚犯先生。”

“仅仅只是脏掉的面包?我亲爱的?这实在是…”

涅芙洛斯古怪的笑了一声,透过牢狱的窄缝,贝尔菲戈看见了他伴随怪笑露出的雪白利齿。

“这实在是太过仁慈。”

涅芙洛斯嚼着面包圈说完了未尽的讽刺。

“拜托~别这样惺惺作态,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们彼此之间的赤祼与坦诚!无所遁形的!所以别再这样装腔作势,我亲爱的弟弟,你的伪善令我作呕!”

涅芙洛斯摇晃着铁牢笼,他开始疯狂大笑,歇斯底里的诅咒着。

贝尔菲戈饶有兴致的歪了歪头。

“请接着说。”

贝尔菲戈不合时宜的礼貌简直是一种羞辱,涅芙洛斯的大笑戛然而止,他双手攀着铁栏,眼底恶意丛生。

“他们真该用勾子穿透你的舌头,我亲爱的。”

“你总是让我想到父亲最喜爱的神话故事,纳西索斯,那个痴恋于自己湖中倒影,爱而不得最终化作水仙花而亡的美少年。”

“哦,拜托!别这样看着我,是我们两个!我是纳西索斯,而你是我湖中的影子!”

“你倒映着我,一样的残忍,一样的丑恶!我们从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不堪,并深深的对此着迷,而我们之所以如此身份悬殊,只是因为我要比你坦诚的多!”

贝尔菲戈捻了捻手套上粘乎乎的糖浆,微微耸肩,并没有反驳:

“你知道吗,我还以为这是个爱情故事。”

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

涅芙洛斯对此倒是习以为赏,甚至颇为愉快的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拍起了手:

“当然!爱情故事。求而不得的影子,还有无法确认的彼此相同。”

“你说的没错,囚犯先生。”

贝尔菲戈缓缓点头,出乎意料的表示了认同。

兰德里监狱的地下一层没有窗户,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是无可救药者最好的归宿,层层机关与机械驱动的链条,涅芙洛斯就算死也得腐烂在贝尔菲戈的掌心之中。

在烛台明灭的火光下,贝尔菲戈举高了手,他的半张脸淹没在阴影深处,在昏黄的光线下透着苍白的颜色。

贝尔菲戈静静欣赏着烛光下涅芙洛斯神经质的举止。

他突兀的露出一个笑容。

“我从不与罪犯辩证清白,我亲爱的哥哥,况且格宁朗城的所有人都知道——”

“我比你要高尚的多。”

文章是架空的哦,只是书里神话与宗教的设定是基于现实的(因为不太好编QAQ)其他的设定后面会慢慢展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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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腐烂的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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