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快到了龟祭的时候,夜间的陈氏山庄也不像往日般寂静,时不时便有人声脚步声,温不戒细细为封澄把脉,沉吟片刻,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封澄注意到赵负雪的注意力登时转移了过来,沉吟片刻,封澄道:“先说好消息?”
温不戒笑着瞥了赵负雪一眼:“我治病救人之时,从不许第三人在场。”
此言一出,便像是在隐隐要爆发的火山之上又凭空添了一把干柴,果然,赵负雪脸色一沉,封澄以为他要提剑了,不料赵负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冷哼一声,走路带风地去了外间。
封澄心有余悸:“我刚才手都伸到桌子下了,就等着他动手,我便掀桌。”
温不戒道:“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医者,赵公子是聪明人,也是有心人。”
有心人?
不待封澄再问,温不戒便一转话头,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封澄从未在温不戒脸上见到过的凝重:“先说坏消息。”
“这东西不是毒,是咒,你说的什么人魔的魔气,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引子。”
咒与毒的区别,封澄还是知道的,毒,有解药便可解,但咒,除非找到施咒之人,否则难以解除。
说来此时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了,血修骨肉特殊,等闲毒物皆无法在她身上发挥作用,能将她逼成如此地步的,是咒,便能解释了。
只是施咒条件着实特殊,且伤人伤己,消耗极大,她在十九年前人生地不熟,是谁往她身上施了一个咒呢?
封澄无奈地点了点头:“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温不戒放下手,温和道:“施咒之人手法精湛,这咒又稳又准又狠,乃我平生前所未见之漂亮,所以姑娘会走得比较安详,不会有太多痛苦。”
封澄:“……”
封澄木着脸收回了手:“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这么好的消息。”
根本就是坏消息买一送一,还不许讨价还价的。
温不戒道:“我倒是能为姑娘拖上些时日,只是姑娘莫要再向魔物堆里扎了,说到底,能活多久,还是看姑娘自己的造化。”
能拖便拖吧,封澄点了点头:“多谢侠医出手相助。”
外面的赵负雪听到屋中话音渐消,心中隐隐升起两份焦躁来,陡然间,屋内传来温不戒过分清晰的声音:“诊察已毕,赵公子可以进来了。”
赵负雪进入内室时,敏锐地察觉到室内的气氛似乎怪怪的,封澄的神情似乎有些轻松,倒是温不戒,看着倒是心有戚戚然。
他心下蓦地一紧,声音中带着几分他都未察觉到的焦急:“怎么样?”
封澄笑眯眯地招招手:“我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血修反噬,这都是常事嘛,你说是不是,温公子?”
温不戒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地嗯了一声。
赵负雪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便对着封澄鼻子恨铁不成钢:“血道逆天而行,得善终者百中无一,你符道精湛,剑术了得,为何偏生选了血道?”
封澄笑了笑,没回应。
他坐下,非常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彤彤的甜水:“待你伤好了,便随我回京城,天机院能人辈出,定然能助你脱离血道。”
温不戒忽然道:“那是什么?”
封赵二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看着的,是赵负雪手中的两个泥捏小人。
捏小人的师傅想必是手法有些粗糙的,捏的小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个是个姑娘模样,笑眯眯的,另一个便诡异了,身子仿佛一团面条,脸上倒是传神得很,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腰上那把佩剑倒是捏得颇为像样。能看出是一把雪白佩剑。
雪白佩剑?
赵负雪抬了抬下巴:“我的东西。”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格外忙,封澄尴尬地咬着茶杯边,杯中早已没有了茶水:“这……这是两个小面人,随手捏的。”
这俩小面人,是她觉得赵负雪大概是有些生气,打算捏来哄一下大少爷的。
只是封大侠文能上金銮,武能镇长煌,偏生对一小团的软面毫无办法,她捏自个儿试手那个倒还顺遂,捏起赵负雪那个来,简直像是猴子捏绣花针,笨得堪称惊世骇俗,捏面人的师傅耐心,她学得满头大汗,仍旧是捏得笨拙。
面人师傅最终无奈了:“你只想着,这面中原本就有一个人,你捏出来,便能见到他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的作用,封澄捏得顺手了许多,到最后,终于捏得像样了。
她珍重地端详着气鼓鼓的小面人,有些意外。
不知何时,她想到的赵负雪,已不是那副冰冷且目下无尘的模样了。
温不戒道:“我见那面人小姑娘有些憨态可掬,不知姑娘能否割爱与我?”
不知温侠医这对火眼金睛,是如何从面目不清的面人上看出憨态可掬四个大字的,封澄连忙摆手,还未斟酌好周旋之词,便听到一旁的赵负雪冷声道:“想也别想。”
封澄一愣。
温不戒微笑道:“面人是封姑娘捏的,我向封姑娘讨要,关你何事。”
赵负雪站起身来,半个身子越过茶桌,径直盯着温不戒双眼,一字一顿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拿在手上了,就是我的东西。”
温不戒哦了一声:“所以封姑娘的意思呢。”
封澄:“……”
赵负雪磨了磨牙,显然是听明白了温不戒的言外之意,他指了指两个因为保管不利而黏得难舍难分的面人,郑重无比:“那两个,是一对,不能拆,她送了我,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封澄:“……”
她一脑门汗地把半个身子越过去的赵负雪强行按回去:“他今夜喝多了,侠医莫要怪罪。”
温不戒的笑意如春风拂面:“我岂会和一个醉鬼计较。”
顿了顿,他又道:“姑娘可愿将那小面人赠于我?”
于情来说,温不戒的讨要并不过分,一个小小面人,又不是她半条小命,没有什么不能给的;于理来说,温不戒救了她的小命,把她从宝华楼之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还为她开药以延缓病情,他既然开了口,封澄便理应去给。
可封澄认真道:“温公子,明日我做个精致又好看的,要多少有多少,送到你门前,好不好?”
温不戒歪了歪头,盯着封澄看了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不好吗?”
封澄一笑:“不好,我已然给了人的,赵公子小心眼得很。”
赵负雪被她按着,闻言,转过头,怔然看向她。
温不戒从容站起身来,失笑道:“要多少有多少的泥人,岂用得着姑娘劳累,夜已深了,姑娘也早些安歇。”
封澄飞快地扯过一旁的灯笼,道:“我来送你。”
待封澄将温不戒送回了他的居所,一推门,却发现赵负雪还在屋中,她合上门,挑眉道:“赵公子怎么还在这里?明日不下山找尸身了吗?”
他不知何时,已将封澄买回来的那一对泥人,珍重无比地摆起来了。
封澄从前从未见过赵负雪喝醉,她有些好笑地走到赵负雪的身边,看见赵负雪神情专注,一双浅淡寡情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两个黏糊糊的面人。
这个时候的赵负雪似乎格外有趣好欺一些,封澄玩弄之心大起,凑过去道:“捏得好不好?”
赵负雪垂眸看她:“烂极了,怎么捏得这么丑。”
顿了顿,他又道:“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
封澄眯着眼睛笑了笑:“你不喜欢么?”
赵负雪:“都说了,丑。”
封澄:“喂!”
赵负雪眼睛半闭着,不知想着什么,他的手轻轻地摸了摸面人,道:“可我喜欢。”
封澄心满意足了:“好嘛……这样我就能回答上一个问题了,因为知道你喜欢,所以买来送你。”
他忽然定住了。
他的脸上是分明的不乐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
封澄眯眼看他,目瞪口呆:“……”
半晌,她道:“赵公子,找事儿呢。”
赵负雪道:“又是你那什么师尊的喜好……都说了,我没收过徒弟。”
他忽然变得很焦躁,封澄几乎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急切的味道,他挣脱封澄,就地一坐——这是清醒时的赵负雪绝对不会坐的地方——他坐在了封澄的脚边。
“你拿我当什么人,”赵负雪闷闷道,“说实话。”
封澄含笑着看他:“当朋友啊。”
赵负雪听了,脸色好了些,嘴上却固执道:“骗鬼。”
“真的。”
“……不信。”
封澄忽然弯下腰,扳过他的脸,赵负雪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
她捏着他的脸,目光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直白与赤诚:“前面那句信不信都随你,但现在我说的你可要听好了,赵负雪,不管你会不会成为我的师尊,我也会走向你的身边的。”
无论多远,千次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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