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充分汲取了公生明的经验，使用金焰，却不让其近身，隔着距离、浮在体表，尽最大可能地延缓自身被狂躁感染的进度。
心中对公生明发出的一次次呼唤仍旧无人回应，昭牙关紧咬，先前指挥瓦伦丁的镇定荡然无存。
他从来不是个合格的守护者，他只想一直和公生明在一起，在每个安宁的午后，举办茶话会，有鲜花、有音乐、有甜点、有香茶、有朋友。
他只是把这个世界当做了公生明的替身而已。
“明……”
灰气抽离的速度快比不过杂念产生的速度，昭聚起金焰，狠狠一拳打破阻挡在他眼前的石壁。
“明！”
空荡荡的地底岩浆，没有巨大的三首金龙，也没有公生明。
指尖骤地刺破掌心。
砰！砰！砰！砰！
数道岩浆柱喷射而出，灼烧到昭的衣摆一截，他却恍然不觉。
他双眼圆睁，急速穿梭在散落的岩浆中，搜寻过每个可能的角落。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怎么会，他明明是原路返回，这才一个上午的时间，他明明尽快了！
明会在哪儿？
昭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找不到公生明。
三千年的寻找他都做到了，镜子能显示公生明所处的世界，一个个的都是他与他一同建造过的，不过因缺乏“锚点”存在，而无法正常运转。
只是……他每次都来晚了。
七十八个世界，每次昭都在公生明死后才抵达。
过劳死是最常见的死因，还有各类病死、意外死，没有一次是寿终正寝，也没有一次活过四十五岁。
第七十九个世界，他终于，真正地找到他了。
鲜活的公生明，虽然眼下青黑有些明显，双眸也无甚光彩，可他是活生生的。
公生明肯定活着。
这次抽出的灰气几近于黑色。昭皱起眉，反复在掌上把玩、观察。它在吸收他的情绪波动？死之怨念……能做到这种事吗？
情绪……
等等，难道这是悲愿与哀梦？
那么，公生明更不可能出事了。
昭重重地呼气。
谁都有可能背叛他，但他自己不会。
这么一说，火焰裂隙的突然关闭与开启，都是有公生明在操纵吗？
“或许，我可以换种方式呼唤他。”
昭深吸一口气，费尔戈德龙舒展翼翅，对着这片死寂的岩浆发出怒吼。
扩散的音波击碎岩锥，如雨坠下。
“Light？”
三道交叠的女声回应了昭，昭分辨出来分别是艾尔、黛丝、蕾妮的声音。
这是恢复神志了？昭急切地说：“是我，明在哪儿？”
一个庞大的身形破岩浆而出，滚烫的岩浆四溅，把昭本就烧掉不少的衣物毁了个干净。
“冷静点，Light，明很好，他在岩浆之下，寻找‘眼睛’。”艾黛蕾解释，“他让我转告你，可以使用空间魔法了。”
“好，那就好。”昭恢复成人型，犹豫着，“艾……”
“就叫我们艾黛蕾吧，”三首巨龙齐齐一笑，“的确是我们自己选择融合的。”
“艾黛蕾，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昭点点头，问道。
艾黛蕾彼此对视，说：“我们……也记不太清了。”
“但我记得没能救到更多人的不甘。”黛丝与蕾妮说。
“但我记得没能杀掉入侵者的愤怒。”艾尔说。
随后她们被无尽的海洋吞没，阴寒的海水扑灭她们的火焰，让她们再难复生，但那种临死前的情感，仍然纠缠着她们。
如果能再快一点。
如果能再强一点。
“出于这种意志，我们融合了。”艾黛蕾说，“但是……死亡如影随形。”
“明唤起了我们埋藏心底的美好——你们，还有龙骑士们。”
艾黛蕾抬起巨爪，碰了碰昭的胸膛：“谢谢你们创造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昭的眼睫微颤。
“不……”昭嗓音低哑，“不用谢……我去，找明了……”
他对艾黛蕾的道谢受之有愧。
“去吧，Light，我们待会儿见。”
穿过白色光华，视野尚未明晰，昭的腰被人轻轻揽住。
“昭，你来了。”
“你再一次找到我了呀。”
昭伸出手，用力抱住公生明。
“是，是的，我找到你了，明。”
涌动的橙红岩浆中，公生明与昭静静地拥抱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昭，这次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让你独自行动了。”公生明的手指穿过昭的发丝，轻叹，“很难受吧。”
昭默默点头：“嗯。”
“好像现在说‘抱歉’也太晚了，”公生明笑了笑，“但还是，抱歉。你是我备好的后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公生明说完后，心里也有些忐忑。
距离上一次只身入险境，才不过两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况，才不过一天。
他的可信度应该空前的低了。
“明，我只想陪着你。”昭缓缓攥紧公生明的衣服，“你这次肯定又受伤了，对不对？”
“……没有。”公生明眨眨眼，温柔地拿下昭的双手，“倒是你，伤到你自己了吧？等我们找到眼睛，就彻底给你重塑身体。”
昭的身子一僵，有些抗拒：“不用，这副人偶躯体跟你的联系更紧密。”
“不可以，”公生明亲吻昭的发顶，“人类的我能做到的极限，当然要由即将二度成神的我打破。”
心灵感应仍旧未开放。
昭看着公生明表情轻松地吞下近乎黑色的灰气，那种会与公生明分离的恐慌像一根麻绳，吊着他的脖颈。
“明，心灵感应……”昭开口。
公生明的眼底极快划过一丝晦暗，他说：“现在还不行……对了，伊凡怎么样了？”
他转移话题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昭顿了顿，回答：“是要他研究金鳞吗？我还让菲瑞·泰尔负责监测他的精神状态。”
“做得很好，”公生明说，“但这个任务，可能有点难了，我们尽快回去帮他吧。”
“……”
昭抓住公生明的手腕：“明，多信任他们一点吧，我觉得伊凡能做到。”
信任吗。
“看来伊凡情况不太对？”公生明蹙眉，“这次之后，给他放个假吧。”
“开一场……久违的茶话会。”
叮。
“在那儿！”
两人齐齐扭头，瞧见了悬浮在岩浆中，两颗小小的、圆润的球类物体。
“死亡总窥视着一切美好，不是吗？”公生明勾起唇角，他同昭聊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不断烘托未来可期、人生有梦的氛围，以便引动缭绕在眼球上的死气。
与“公生明”融合后，记忆显示，在唤起艾黛蕾复苏后，他就把眼球扔进了岩浆里。
那东西绝对不能被安在艾黛蕾身上，否则艾黛蕾将永堕死亡的掌控。
那东西也不能被他贴身安置，否则他会被一点点侵蚀成死之怨念。
唉，死亡啊，不愧是万古的难题。
“明，我去拿。”昭当机立断，“我还是人偶之身，灵魂不全，能最大程度地隔绝影响。”
公生明略一犹豫，昭已向眼球冲了过去！
眼球轻轻颤动着，不闪不躲，昭在一呼一吸间就握住了它们。
成功了？
公生明在昭短暂的停顿中，察觉到了些什么。
“死亡……”昭恍惚了瞬间，用力地甩头，试图赶走在刹那中入侵四肢百骸的凉意。
公生明面对面地捧住昭的面颊，严肃道：“昭，你永远不会接触到死亡，别去想。”
两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互相注视，昭唇瓣颤抖，第一次，在公生明面前，选择了隐瞒。
——但你会死，明，你死过很多次了。
“……好，明，我不会去想了。”
萦绕着眼球的黑气被公生明小心剥离，咽喉滚动，沉入腹中。
这团源自死亡与霜之神的死气，是公生明此行最大的收获。
所以，一点代价，也是值得的。
——“嘘，轻点声，死神在敲门了，公生明。”
冰凉的白骨手抚上公生明的脸颊，状似好·意地捂住他的眼，愉快的在他耳边哼起歌谣。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孩子……”
是伊温斯的声音，耳边垂下的虚幻的栗色发丝。
即便公生明无比清楚地知晓，这是亡灵，是幻觉，却无法抑制对死者的思念。
“海拉。”公生明说，“这么想做我的妈妈的话……当初何必利用伊温斯呢？”
幻影低低笑着，圈住他的脖颈，一半完整的肋骨贴着他的后背，说：“她是个坏孩子，她跟你一样，不害怕我，她主动选择我，是为了通过我、拥抱你。”
伊温斯死亡之谜，至此全部解开。
伊温斯在梅尔的洞穴受到甘洛特的污染，死亡逐步侵袭她的精神世界，同时，她看见了公生明在A市的人生。
这位聪颖、坚韧的女性，迅速有了决断。
安排好唯一的儿子，米尔迦·奥苏利文的事情，伊温斯主动死亡，抛下在这里的身体，欺瞒过海拉，去往A市，成为那个时间里，本不应存在的、收养公生明的妈妈。
公生明总算能给亚列和米尔迦，一个确定的答案了。
不再理会幻影，公生明背过身：“昭，你先离开，去和艾黛蕾待在一起，我等会儿上来。”
“明，让我来。”
昭稳住自己的身体，避免像上次那样被公生明强行送离。
“和骨头不同，你要挖出原有的眼睛，才能安上神之眼，我知道的。”
“你在我面前……剥皮抽骨都做过了，还担心我承受不住这点吗？”
昭的眼神很坚定，公生明微怔。
我真不是个合格的恋人与家长啊……公生明想道，主动拉起昭的手，按上自己的眼眶。
“那就，交给你了，昭。”
公生明：反思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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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恶龙与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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