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生明的所作所为，基本算得上将沼泽之地炸了个天翻地覆，但黑川朔态度良好——这话配上不苟言笑的他，可信度稍微打了点折扣。
“公生明阁下，感谢您还沼泽之地一个平静。”黑川朔右手按胸，微微鞠躬，“除去公共设施的修复费用，此次清剿任务的赏金将发放到您的账号内。”
不知道还能剩多少，至少够让我报销材料费吧……公生明内心嘀咕，嘴上谦逊道：“维护大陆环境，人人有责。”
黑川朔派去清点损失和查看情况的人回来后，神色各异。
“家主，”研究员递交简易报告，“利齿鳗的所有窝点，都清理干净了。”
黑川朔一目十行，问：“是否可以判断为，沼泽之地再无利齿鳗这一祸端。”
研究员看了看姿态闲适的公生明，深呼吸后说：“是的，初步可以。家主，老夫要留下仔细研究，递交一份更具可信度的报告。”
被数道视线注视，公生明却毫无影响，神情无辜：“噢，我在火焰里加入了一点灭绝性，先生。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成分表。”
“不必！”研究员硬邦邦地拒绝，“十五岁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东西，老夫当然可以做到。”
黑川朔沉声喝道：“注意态度！”
研究员坚持己见：“公会内的一应研究事务由老夫牵头负责，家主，您怎能允许毛头小子看低了黑川家。”
“不用倚老卖老，”黑川朔冷冷地说，“公生明阁下的成果摆在眼前，可不吃你这一套。”
“好了，你和护卫留下，我会让人带设备过来驻扎，沼泽之地继续封锁。”
公生明注意到，在与自家人交流时，黑川朔用的不是通用语——并不影响他听懂，他掌握目前所有的语种。
确实与预言一致，仅剩一块大陆后，人种、物种在演变中彼此融合，这才形成了当下大杂烩却又和谐共处的社会文化。
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安排好了一应事务后，他对公生明说：“抱歉，让您久等了，请跟我来。”
黑川朔身着黑灰渐变的纹付羽织袴，家纹是在神徽基础上加了一只蝙蝠在弯月中央。
他们真的很以女神大人的眷属身份而自豪。
“黑川朔的家主地位还不稳固啊。”公生明戏谑地，在心底和昭交流，“这就是家族事业催生的派系分化。”
“事实上，”昭看过公生明的分析笔记，明白他意指什么，“没有黑川双胞胎，白月公会永远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公生明伸展臂膀，喟叹：“要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黄金鞭再进一位……要么这位家主雷霆手段，终究也会伤筋动骨，捡便宜的还是我们和老二。”
“我倒愿意看这个热闹。”
黑川主家与白月女神公会并不在一处，除了东方人的面孔，公生明还瞧见了许多西方人。
“不是说黑川注重血脉吗？”
“主人，您忘了，他们是血族。”
“哦，初拥换血……好吧，真方便，怪不得在医疗上大有贡献。”
三座院落，黑川朔领着公生明进了居中那座，命令下人照料好苏文利。
茶室内茶香清幽，糕点小巧，与黄金鞭是不同的风格。
“公生明阁下，这位是我的胞弟，黑川望，同时也是白月女神公会副会长。”黑川朔介绍身侧的青年，他们是同样的白肤黑发红瞳，眼尾细勾的角度都难差分毫。
如此相像的双胞胎。即便公生明早先收集情报时，就看过了二人的照片与视频，此刻也微微讶然。跟眼睛看重影了似的。
“您好，公生明阁下。”
开口时，两人的区别才明显了些。
黑川望语调轻快，没有黑川朔那般拘礼，他伸出手紧紧和公生明相握：“你们也是双胞胎吗？”
嗯？
公生明一愣。
黑川朔拿下黑川望握住就不放开的手，说：“无礼，那是公生明阁下的人偶。”
“没关系，也可以那么说。”公生明笑道，“不过对人偶师来说，人偶即是本人。”
昭也有自己的坐席，沉默安静地坐在公生明身边。剩下三个能随便说话的，两个拿场面话你来我往地寒暄，一个听着无聊想走走不了。
“兄长，”黑川望受不了了，“就直说吧，女神的指示拖延不得。”
女神的指示？公生明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装着神之遗骨的口袋。
“……”黑川朔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缓缓攥紧，松开，“没错，是我僭越了，妄图试探女神选中的人类。”
喂喂，你们好像一点没把我当回事啊。公生明恰到好处地提问，装傻装得入木三分：“什么女神的指示？”
黑川朔拍了拍手，茶室的小窗、横拉门落下一层暗红的雾。他道：“这是防止谈话被窃听的措施，还望公生明阁下见谅。”
“阁下，您是否在沼泽之地，获得了不属于您的物什？”
公生明眯起眼，话语仍在打马虎眼：“昨晚我给苏文利抓了几条鱼吃，沼泽之地虽说是白月的领地，家主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黑川望拦住想要说话的黑川朔，小声道：“我来说，兄长，你俩的聊天效率实在低下。”
黑川望：“公生明阁下，女神的椎骨正是存放于黑川家，一个半小时前，祂传下神谕——公生明即是救世主。”
果然是在黑川家！公生明眼神一凛：“只有椎骨？”
“果然是您获得了失落的遗骨……”黑川朔有一瞬失神，起身在公生明跟前双膝跪下，“请……倾听我的忏悔，救世主。我等看护不力，于第七次末日中，遗失了神之骨，辜负了女神的希冀与信任。”
黑川望二话没说，随兄长齐齐跪下。
原来如此。公生明品着香茗，幽幽道：“那你们可知道，遗骨一直都在沼泽之地中，被利齿鳗当做繁衍的巢穴。”
“什么？！”黑川朔瞳孔震动，“竟这般近？我却放任利齿鳗侮辱女神遗骨长达一百年……我、我……”
黑川朔从后腰拔出一柄胁差，刀刃立刻就要划下，寒光猎猎吓得公生明连忙阻止。
他只想利用人的愧疚、增加自己的威信，不想背上人命啊！
公生明和昭各按着一人——他怕黑川望也来这手。他急急地劝说：“命没了还怎么弥补？女神大人是那么残忍的神吗？知耻近乎勇能懂吗！”
“您误会了。”黑川朔眸光定定，“我只是想以血立誓。您……有和女神一样高贵的心灵。”
还好还好，原来是一“血”前耻。公生明松开手，说：“哈哈，过奖，毕竟我是女神大人指定的救世主嘛。”
冰冷的刀刃割破掌心，鲜血滴落，两杯茶盏被推至公生明面前：“请与我们签订血盟，公生明阁下。”
“……”
公生明不想喝，喝血这种事，感觉好不卫生啊！
黑川望歪了歪头，问：“您是怕疼吗？我有准备止疼药。”
哎？好想不是要他喝掉的意思诶？
黑川朔说：“血盟必须要您的一滴血液融合，我们为冒犯致歉。”
“是单项宣誓血盟。”昭小声解释给他听，“忘记您不会了。”
这些奇怪的种族魔法，各种族不允许外传，所以不在义务教育的范围。综上所述，绝对不是因为公生明蠢才不会。
婉拒了两人殷勤递来的小刀——也破不了他的防。公生明咬破指尖，各滴入几滴。
茶盏发出淡淡的白光，黑川朔与黑川望将其饮尽。
“在血液的管束下，我们听从您的一切调遣。”黑川朔与黑川望对视一眼，恭谨地说，“黑川家与白月女神公会，也是您的囊中之物。请问需要我现在办理会长转让手续吗？”
等等？
连自家黄金鞭会长都不想做的公生明——他有合法继承权，疯狂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秘密合作就好！”
为了避免自己承担多余责任，公生明赶紧把话题扯回重点：“骨头、谈谈骨头！”
经由复杂的阵法、符文，开启一条幽深的通道，黑川朔贴心地点燃一盏油灯：“请。”
昭看了眼黑川朔，手掌空虚地抓握：“他抢了我的工作，主人。”
公生明莞尔。
“本家家主在继任时，会从血液得到传承。”阶梯往更深处去，黑川朔声音沉沉，“当我和望得知，女神已逝，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绝望。”
“但我们清楚，祂定会回归。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候，以白月之名。”
二十六块椎骨，被供奉在神龛之中，黑川朔与黑川望躬身靠墙而站：“终于，您出现了，公生明阁下。”
公生明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这截从色泽到形状都漂亮得无可挑剔的椎骨。甚至看长度，这位女神大人好像比他还高。
啧，毕竟是神明。
“头骨与肋骨，你们有头绪吗？”公生明发问。
“头骨从未在黑川主家存放，但是关于那根肋骨……”黑川朔迟疑道，“在我们的记忆里，有段相关的传说。”
对延续至今的血族都算传说？这得多远古了啊？公生明好奇：“讲来听听。”
“传说，女神大人因害怕孤独，取用自己的一根肋骨，仿照自己的模样与身形，创造了一个人。这也是为何所有物种的受赐变形，都以人型为模板——人类，是女神的第一个造物。”
公生明抓住关键词：第一个造物。
“我明白了。”公生明垂眼，“我有思路了，至于头骨嘛……走一步看一步吧。”
黑川朔和黑川望虽不解，却只是应道：“好的。那女神的椎骨，您要怎么带走？”
公生明拨弄着指间的人偶丝，唇角轻勾：“你们先出去，我自有办法。”
二人听话地退下。
昭开口：“您打算将椎骨用在我身上，是吗，主人。”
公生明翻着布兜里能用上的工具，满不在乎地说：“你曾经的躯体是女神大人的肋骨，那我还你祂的椎骨，很合理。”
昭捏紧了公生明的手腕：“您知道神之骨有什么作用吗？”
“哈，再有用我也不可能剥皮换骨给我自己啊。”公生明挣了挣，没挣开，面色冷淡，“就算它可以很神奇的和我自动融合，我也不要，我欠你的，我还给你。”
“您——！”
人偶丝强制昭脱下犹带水汽的衣物——为了寻摸神之骨，他一遍遍下水潜游。然后趴下，露出光滑的脊背。
公生明轻声道：“会痛的话，就回我的影子里来，我动作很快的。”
他花费一天一夜，刻画的纹理涂层、设计安置的金属轴承，再由他亲手破坏、更改。
精灵木、络新妇之丝、编织鸟鸟羽……以及女神大人的椎骨。
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人偶了。
也不再是完全只属于他的完美人偶了。
公生明咬了咬下唇，该死的，他一个普通人类，到底要怎样才能超越神明之作？
短短一天之内，接连因为女神大人破防了呢，小明。
本章玩了谐音梗（对不起）：一雪前耻和一血前耻。“知耻近乎勇”出自《礼记·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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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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