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又下了整整两天的雨。卡妙不时地去查看蝶蛹的情况,神色焦虑。
“别太担心。”维斯康蒂坐在地铺上,说着没有底气的安慰话,“现在不是雨季,雨不会下太久。”
“……”
“你每年都到这里来吗,卡妙先生?”他思索着转移卡妙的注意力,在这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同伴压抑的情绪无疑很容易传染。
“……”卡妙仍然只顾检查着蝶蛹。
维斯康蒂苦笑。自己无疑是自讨没趣。就在他准备躺下培养睡意时,卡妙突然开口了:
“太过潮湿的空气对羽化和□□不利。”他看着木门,维斯康蒂心领神会,他不仅担心自己的蝴蝶无法按时到达出生地,更担心那些野外的小生灵饱受风雨的摧残。
“你好像很了解它们。”维斯康蒂问:“可以满足我一个好奇心吗,卡妙先生?”
卡妙用目光询问。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嗯……昆虫?”喜欢蝴蝶的大有人在,可是喜欢毛毛虫的人除了生物学家就很很难找到了。何况还是这么普通的品种,既不美丽又没有价值。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卡妙将笼箱扣好,放到一边,漠然地说。
“?”
“有一天冰河——他是我的小弟弟——从外面捡回来一只濒死的小粉蝶……”
这是一只灰色的很普通的小东西,左右翅膀上各有一个眼斑。它在秋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僵直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它活不了了。”
“可是,哥哥,你看它在挣扎,它在很努力地要活下去呀。我们救救它吧?”
“冰河,现在已是晚秋,到了它生命终结的时候。出生和死亡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就是上帝也救不了它。”
“真的吗?……可是它太可怜了,它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努力把自己的美献给上帝,献给这个世界呀。”
“冰河,它太小,又不好看。没有人会在乎。”
“可是,卡妙哥哥,如果只有大蝴蝶,世界会寂寞很多。既然上帝创造了它,那么上帝一定是爱它的,是在乎它的,对不对?妈妈不是说上帝爱他所有的孩子么……”
“……”
“而且,它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一定很爱它,很在乎它,对不对?”
“于是,你就相信了孩子的话?”维斯康蒂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屑。
“每一个生命,无论它有多卑微,只要努力地活下去,竭尽所能地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份美好,那么就是应该受到尊重的,有价值的生命。不是吗,维斯康蒂先生?”
“……”维斯康蒂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无法有力地反驳他,“……生命总是自私的——我一直这样认为。”
“自私与高尚不过是相对而言。”
维斯康蒂微笑着看着卡妙,“我们仿佛在谈论哲学,卡妙先生。不过,也许你是对的。”
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眼前的这个伙伴了。他想。
“The job is done and I go out
Another boring day
I leave it all behind me now
So many worlds away……”
维斯康蒂闭着眼睛,跟着卡妙音箱里音乐的节奏轻轻哼唱。
山间夹杂着泥土清香的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
“没想到卡妙先生也喜欢蝎子乐队的歌,他们一直是我的最爱。”
“?”卡妙停下手中的事,抬眸看着他。
他眯起眼睛开始回忆,“我听过一次现场演出,在意大利,那感觉非常美妙。”
“意大利?”
“是的。那时我跟养父住在都灵,他在市郊有一个大的庄园,在团结大街还有一家小的葡萄酒作坊。养父过世后,我有很多年没有回去了,记忆中都灵总是灰濛濛、湿漉漉的。”
“养父待我很好。”他看着卡妙的眼睛,蓝色的眼珠里流露出无限温柔,“记忆里他从未走出过都灵,但是他让我去了美国,接受最好的教育。这在他们这一代很难得,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认为欧洲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养父过世后我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用我的眼睛和双脚去感受他一直向往的世界。”
“为什么?”
“?”维斯康蒂愣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困惑,旋即明白他所指,微笑着问:“你是问为什么他不自己去?不,他身体很好。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卡妙,如果你有耐心听我讲完,你迟早会听到的。现在,这些繁琐令人困扰的家事会令你厌倦的。”
“……”
“那么,你呢?卡妙?你是否也曾渴望过去法国或欧洲以外的地方——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没有。我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卡妙干脆地说:“现在也一样。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去。”
维斯康蒂微笑着看着他,“卡妙先生真是个干脆的人。那么来阿尔卑斯山呢?”
“这不一样。”
“这当然不一样。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们都是热爱自然的人。卡妙先生,你见过能够爬树的山羊吗?这是大自然的奇迹!可爱的生灵!在委内瑞拉,每年都雷声隆隆,闪电甚至让海上的人认为那是岛上燃着熊熊烈火的灯塔……”
“在读大学期间,有一次我准备徒步走过西部的死亡大峡谷。正如人们所说的一样,还没有到达谷底,就碰到了大量动物的尸骨,四周安静得像地狱,植物倒是疯狂地生长。我还记得有一种红色的小花,开得非常艳丽,就像冒险者的鲜血。一切通讯工具都没有了信号——就像现在这样——真正到达谷底时倒是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可惜后来还是没能穿过峡谷——就在我刚到达谷底时,就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带走了,为此我还在警察局呆了整整一个星期……”维斯康蒂淡淡地笑着,根本不像在描述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大冒险。
“那种感觉就像……你看过《终极冲浪》吗,卡妙?就像那里面的主人公一样。不瞒你说,我生性喜欢冒险,我曾经触摸过印度尼西亚默拉皮活火山的火山壁,独自闯过哈瓦拉大金字塔的秘密地下宫殿,和中国盗墓人一起在原始森林里寻宝……这一切,都是我最珍贵的宝藏。”
“然而最美的,还是西藏的圣湖和被誉为‘西伯利亚明眸’的贝加尔湖。去贝加尔湖时还是寒气逼人的春天,整个湖面镶嵌在皑皑白雪上,我和我的同伴幸运地碰上了一头早起觅食的白熊。可以看得出来那头熊很想把我们做了点心,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大概嫌我们身上包了太多层难吃的东西罢。”他会心的一笑,“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凛冽的贝加尔湖更纯洁更干净,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会暂时忘却心中的邪念……”
“而在西藏的圣湖,据说可以完全荡涤人身上的原罪。我是个不信教的人,卡妙先生。但是在那种圣洁的自然风光中还是禁不住要顶礼膜拜的。蓝天湖水不染纤尘,神态各异的白云在身边触手可及,南方云端可以望见泛着雪光的世界第三极喜马拉雅山脉,这就是藏人膜拜的圣母。”
“养父曾经跟我提起过很多地方。比如比利牛斯山、亚马逊河流域、撒哈拉大沙漠、肯尼亚草原……但是在他心中所追寻,也是我一生中最想去的一个地方……”他的目光突然像吹皱的碧水一样颤动起来,于是维斯康蒂垂下目光:“是‘希望之崖’。”
“Longing for the sun you will come
To the island without name
Longing for the sun be welcome
On the island many miles away from home……”
“希望……之崖?”卡妙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是的,‘希望之崖’。”维斯康蒂看着他的眼睛,确认。“是传说中的一处悬崖,在希腊雅典郊外的爱琴海畔。
“Be welcome on the island without name
Longing for the sun you will come
To the island many miles away frome home……”
卡妙低下头去。
维斯康蒂注意到他的同伴在倾听时目光有几次波动,然而终于还是沉寂下去。
于是,他向他伸出手:“要一起去旅行吗?”
卡妙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笑意更浓了,“我是说,有时间的话,真想和你这样的旅伴一起去旅行。”
“……”
“放心,不会再拖累你。”
卡妙也淡淡地笑了,“对不起。”他说。
维斯康蒂收回手。
“办完这件事我得立刻回去……我必须要为生计奔波。”
“啊,是的。”维斯康蒂释然地说:“养父留给我一笔财产,其中有一些股票。靠了这些我才能衣食无忧,去实现小时候的妄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自由,维斯康蒂先生。”卡妙忽然说。
维斯康蒂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苦笑道:“您说得对,先生。但是即便是今天还算殷实的人,明天未必不会为生计发愁。欧洲的市场如今这么不景气。”
卡妙闭上眼睛仰躺在床上,低声说了句什么。
维斯康蒂笑了起来,“即使像双子集团那样的制造业巨头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风暴中心,不知道这次那位著名的总裁能否再次将公司带出泥沼。”
卡妙睁开眼睛,审视着他:“你好像很了解‘双子’。”
维斯康蒂摊了摊手,“很不幸,五年我刚买了该公司不少的股票……听说已经有两位股东因为破产而自杀了。”
“你,真的认为他们是自杀?”
“不然还能怎样?”维斯康蒂直视着他的眼睛:“幸好我手上还有其他公司的股票。”
卡妙又躺回床上去。
窗外炸开一个响雷,一阵急雨从天而降。在“哗哗”的雨声中,悠扬惆怅的音乐声如同青烟袅袅而上。
“I’m not a child anymore
Life has opened the do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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