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上次见曹诘是在东宫。
楚云璃站在离他三尺外的地方稳稳停下，而后接着微弱的灯光，缓缓冲那人的身影点了头。
上次见面，有无数人对于曹诘的举动十分怪异。
无论是对她略带敌意的冷箬，还是对曹诘略带惊愕的秦极，都对于“曹诘”二字反映强烈，不像是寻常事。
于是在楚云台禁足时，楚云璃细细派人去查过曹诘过往。除了在滁州方面的事如寻常一样没什么差别，来到京城后，曹诘明显是变了性子一般小心谨慎了起来。
滁州的曹诘是个花心肠之人，虽有才子称号，却在感情一事上颇为散漫。常年流连花街柳巷，想娶外室不惜惹怒生父，离经叛道之际还顺便救了水患，可谓是功过相抵，不是个完美的“才子佳人”。
而到了京城，刚开始一切还与从前大抵相同。
曹诘依旧行事作风样样随性散漫，楚帝对曹诘偶尔召唤，也多半是询问民情或为太子牵线搭桥。
其他的，就只有曹诘常常出入太医院，与明楷多有联系。
明楷是明家家主，太医院院长，话语权极重。
与林庸这个初来乍到的神医不同，他是世家子中一步一步学习进修得来的现如今官职，可谓是林庸这种天赋型选手的反面，是世家传承的经验老手。
京城世家多半会牵扯在一处，互相促进增长，耦合一片。
明家与众世家不同之处在于，明家主要从医，不管朝堂纷争，之所以能多年屹立不倒，一则是因为明家向来中立，二则是因为明家医术精湛，密不外传，医学造诣实在非同凡响，因而无人可以撼动明家在太医院的位置，无人可替。
所以若说明楷与曹诘有了更深的交情，楚云璃是不信的。让朝泽反复去询问查看后也得知，曹诘只是反复询问曹阁老病情一事，其他的也并未多说。
事情原本没那么复杂，一切的转机，来自于曹阁老忽而离京前往江南，先斩后奏，告病假时人已经走到了路上。
即便楚帝再生气也无济于事，朝堂中对曹阁老不告而别纷纷议论，楚帝期间只是怒而不发，渐渐地，曹阁老彻底到了江南安顿好，按理说曹诘也应该回到江南追随其后才是。
然而，并没有。
曹诘非但没有跟着曹阁老回江南，还转头投靠了东宫，成为了楚玙的幕僚。
他一改往日有些张扬的性子，转而隐秘起来藏了许久，直到前几日曹阁老亲自面见楚帝说明了缘由，曹诘才正式成为了明面上的太子一党。
“为何他要藏起来？成为太子幕僚，是这般不光彩之事？”
楚云璃面对朝泽呈报的信息颇为疑惑，朝泽安顿好二老也在京城里住了下来，楚云璃特让他偶尔进宫查探消息，朝泽人也机灵，靠着一张好口舌，来来回回倒是找到许多线索。
对此，朝泽是这样推测的：“应该是怕人猜忌是曹阁老暗中指使吧？殿下，毕竟曹阁老若是投靠了太子，那旁人就更没什么胜算了。”
确实，也正如朝泽所言，若是直接表明投靠太子的是曹诘，那曹阁老离京之事就更可疑了。
可细细回想，这两件事的前因后果却有些不对。
为何是曹阁老先离京，而后才是曹诘投靠？
不应该是因为曹诘做出投靠之意，曹阁老为避免纷争，这才急急回了江南养病，就此规避不必要的纷争吗？
再然后，楚云璃又收到了一张来自太子的字条。
字条上明明白白写的是——
曹诘被常遇刺杀，未遂。
楚云璃错愕：曹诘此人，竟被常遇刺杀过？！
除了一刹那的慌神，楚云璃看后更觉心惊。
难不成是因为曹诘自己被刺杀过后，所以才觉得自身难保，所以才投靠了太子？
常遇的幕后之主很明显是楚帝，楚帝指使常遇做事，常遇不敢不从。
然而，经过上次，楚云璃却莫名觉得常遇身后应该另有其人。
不是楚帝，是一个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
楚帝一怒之下将其杖毙，这才导致她没能及时从常遇口中问出话来。
不过，即便常遇活着，楚云璃也不确定常遇是否会对自己开口。
那时秦极分明从常遇口中听见了什么，但他却选择了隐瞒不报，实在是更加可疑了些。
如今能判断出来的，就是楚帝可能对曹诘动过杀心，而曹诘不知如何从常遇手下死里逃生了，如今又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曹阁老面见楚帝，也多半是为了曹诘一事。
为了让曹诘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不用再躲闪下去。
“还有一事，殿下可能会觉得有些荒谬……”
最后一次呈报，朝泽说的有些支支吾吾。
“何事？”
楚云璃本以为是什么私密之事，却不想，朝泽只浅浅提到了一个时间问题。
“我在乱葬岗山脚下寻到一户人家，他们说那日没有异常，只是多了一辆飞驰的马车，上面挂了曹家的灯笼，所以记得清楚。
那车跑的太快，惊动了院子里的鸡鸭，那户人家出门再看，却不想意外撞见了几个拿刀的人，吓得连忙跑了，所以才连忙假装熟睡，这才躲过一劫……”
曹家马车、持刀、乱葬岗……
“那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他们又尽数告知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用了些手段。”朝泽不好意思的低头搓手，“我学那江湖骗子摆摊遇上了，原本只是为了打探些别的事，那妇人实在心神不宁，几番套话，没成想她就尽数说出来了，我也是意外发现，她说的地点竟是之前提过的乱葬岗，也实在没想到，那处竟也还能住着什么人家……”
自那日后，楚云璃便一直心神不宁。
明明只是简单的刺杀未遂，为何她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仿佛……与什么恰巧碰到了一处？
思考数日，直到今日举办筵席，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原来，曹诘遇刺那日，与季晔被杀那日是同一日。
她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曹诘此人性情大变，也是因为那场刺杀……
————
“殿下真是好兴致，大半夜在此处闲逛，可是有什么心事？”
一阵轻飘飘的话语传来，楚云璃从沉思中回神，却见面前的曹诘已经抬脚向自己这边走来。
他看上去更加沧桑了一些，三月不见，不知为何，她觉得曹诘周身的气质并不像是寻常公子哥，反而像是历经了诸多磨难，百般折磨死里逃生后才有的性情。
曹诘的脸更瘦了些，初见时他还是宽脸，如今已经显得有些瘦长。
鼻梁上若隐若现着几丝黑迹，脸颊瘦下来后下颌更加清晰明了，双眼依旧攒着星光，眉峰上挑，一股不自觉的清高傲慢呼之欲出，却被温润的唇峰潜移默化的消解。
“确实是心事。”楚云璃心里想着有关他的事，既然自己之后要与太子合作，那对待曹诘就更应当谨慎一些，“曹公子怎么在宫中？我记得，今日二哥没有跟着母后一同前来才是。”
她笑意盈盈的看向曹诘，话里话外的试探，险些让曹诘笑出声来。
“是，确实。太子今日公务繁忙，已经出宫了。我不过是听说这树倒了，所以特意过来瞧瞧……”
“一棵树，至于公子如此在意，特意前来？”楚云璃不动声色戳破他的伪装，更进一步走向他，心里怀了半分猜忌，“公子深夜不归家，若是你那妻室不悦，又当如何？”
“妻室？”季晔端着灯笼，心下一震，她果然还是知晓了。
“青黛在家很好，我特意嘱咐过了，多谢公主关怀。”
他说的很是稳妥，像是一早料到般，说的气定神闲。
“那冷姑娘呢？她如今还住在曹府吗？”楚云璃饶过他走到身后，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枝梅花，“上次冷姑娘还试探性的问我是否对你有意，我想了想没有答复，毕竟，你我只见过几面，哪来的什么情意？”
冷风吹过，不经意掀起季晔的一片衣角，他险些被风吹得发抖。
“冷箬已经回江南了。这三月发生了不少事，殿下久居宫中，不知道也是应当的。”
“回江南了？”楚云璃惊愕片刻，想着曹阁老之前已经听闻了谭朔一事，恐怕让冷箬前去也是为了此事，“是何时走的？我原本还想再约见她一次，竟不想这般无缘。”
冷箬前世对楚帝恨之入骨，算着时间，若是没回江南，该是和皇后接触的时刻了，竟不想却被这样打断。
“见她？”季晔见人快要走远，又抬脚跟了过去，“三殿下为何要见冷箬？莫非殿下与她一见如故了？”
他说的很是轻慢，却藏了一丝怪异错愕。楚云璃默不作声的转身，她想见冷箬，难道这有什么不妥之处？
见她久久不答，季晔干脆不再理会这些，而是轻飘飘将怀中手炉递上，“夜里冷，殿下应当多注意才是。”
楚云璃缓缓低头，那手炉是精心准备过的。外边裹着精心绣制的炉袋，炉里泛着袅袅徐徐的香气。
是寻常世家不常有的香，极其罕见，名为白芷幽来。
一段记忆刹那冲进楚云璃脑中，前世他也曾跟她说过一种香，她虽然未曾闻到过，却总对那香十分向往，总想有机会可以亲去闻一闻那香气。
——白芷幽来，青缈如烟，无色淡雅，少许烧灼可染香味，若想使之浸染上一个物件，需将其染上整整一月，方能根深蒂固，即便遇到冰雪也气味不散，幽香自成。
“手……炉？”
楚云璃愣愣接过，她小心翼翼的闻上那抹香气，有些犹豫，有些彷徨。
“……这炉子里烧的是什么香，竟这般好闻？”
“不是炉子，而是炉袋。”季晔下意识纠正，眼眸在灯光中闪了闪，“香倒是个寻常俗物，取了个雅名，也是新奇。”
深夜，明月下，季晔轻笑开口。
“它叫……白芷幽来。”
男主露马脚还是蛮快的……
女主：震惊、错愕、慌张、想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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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深夜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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