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一直在用劲,鲜血直流。腰间传来一阵一阵刺骨的疼。
玉霖随意地甩了甩手,未干的血迹便星星点点溅在了白衣上。
他将剑“砰”的一声扔在场上下了台,却在下台时不由得身形一晃。
闻谨本就等在一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立马搀扶住了他,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玉霖的眼神略有些涣散,没有回答他的力气,急促地呼吸着,缓缓摇了摇头。
他垂着眉,随后闭了闭眼松开闻谨的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径直走到重芜仙君的面前,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灵药?
玉霖的声音带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不解,他的语气疑惑又颤抖,一味倔强又固执地询问着。
他从小便将师尊那“修炼不能借用外物”的话奉为圭臬,而如今师尊却为了玉伶,自己破了戒?
难道玉伶就这般好,值得所有人都颠覆规则为他开路?
可重芜仙君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玉霖鬓边的碎发顺到耳后,垂眸看了他腰间的伤口一眼,语气温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避而不谈的模样几乎是默认,玉霖身形一晃,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心起无名火。
上辈子,当众的失败和众人的编排让他几乎发了疯。他与玉伶那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相被人嚼了许久的舌根。
他可以承认失败,但不能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和那个人。
而如今告诉他,他的丢脸他的阴影,是师尊一手促成的。连同他儿时的信仰与原则也一同击碎。
玉霖连苦笑都没力气,抬眼定定地看着重芜仙君,一遍又一遍沙哑地问道:“为什么?”
他的手握拳越收越紧。伤口开了裂,血随之滴下,他也不感觉疼,“为什么?”
他像发了疯一样想要一个答案。
玉霖忽觉手腕一紧,转眼看去,只见闻谨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对他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小玉瓶,“走,我带你上药。”
他一言不发,被闻谨拉到了石头上坐下。
这里远离喧嚣的竞技台子,场上的喧闹与叹息仿若都与他们无关。
闻谨半蹲在地上拉开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了点淡绿色粉末,一点点洒在他的腰间。
玉霖的伤口扎得深,又没有及时清理,此时渗出血的伤口结了痂。
血块与衣物黏在一起,闻谨只能给他先消炎。
按到伤口时,玉霖下意识蹙眉“嘶”了一声,不满道:“轻点。”
闻谨处理伤口的力度轻柔了些,手上的动作却未停,“现在知道疼了?”
玉霖没应答,固执地咬紧牙关。
闻谨小心地将粉末洒在伤口上,而后轻轻吹了一下,拿出剪子来将他伤口旁的布料剪开。
小缕轻风灌进衣物与皮□□隙处,闻谨用镊子将粘着皮肉的布料撕开一角,然后往外一扯。
玉霖闷哼一声,额上流下冷汗。
闻谨瞥了他一眼,用绢帛细细地轻柔擦拭伤口,“你别去惹你师尊不痛快。”
玉霖冷哼一声,“凭什么。”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伤口逐渐被药粉覆盖,而后覆上干净的细布,闻谨都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闻谨缓缓抬起头来,轻声道:“小霖,你听听我的,我不会害你,行吗?”
闻谨伸出手来摩挲两下他的侧颊,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他看向他的眼神复杂,细细望去,竟略带悲怆。
玉霖看着这样的眼神哑了声,对着他说不出一个不字。他想不明白缘由,却不自觉地软下声来,“嗯”了一声。
玉霖闷声拉过闻谨,两人并排坐在了石头上。
他双手撑在石面上,仰起头看向天际,轻道:“闻谨,我想起了小时候。”
闻谨带着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怀念,“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小不点儿。”
幼时,玉霖在冰天雪地里伤了身子,体弱多病得紧。而后他在六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
重芜仙君带着他遍寻名医,却毫无办法,只好背着玉霖去找灵药谷的旧友。
灵药谷位于绿荫之径的深处。
幽蓝色的灵树成片屹立在道路两侧,巨大的树冠遮住天空,只隐隐地透出一丝蓝紫色来。
成群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在他们身边飞舞。
绿荫之径不得御剑,于是重芜仙君抱着他徒步走到尽头。
一棵苍天大树立在灵药谷入口处,树藤盘根错节地缠绕在木门上。
重芜仙君走上前去,轻叩了三声木门。
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而后缠绕在门上的树藤“刷拉”一声全数往旁边退开。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拉开了来。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约莫六七岁的男孩靠在虚掩着的门上,声音稚气未脱,“谁要就医?”
“是这个孩子。”重芜仙君向他示意。
男孩打量了他们一遍,往门侧让了让,“进来吧。”
玉霖脸颊通红,全身滚烫,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地趴在师尊怀里。
他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什么声音,微微睁了睁眼。
重芜仙君察觉到了他的动静,摸了摸他的额头的温度,将他往怀中带了带,轻哄道,“快到了。”
道路两侧是一块块的药田,种着各式各样的灵草。不同种类的灵草微微发着淡蓝色、淡绿色的幽光。
灵药谷内呈冷色调,窸窸窣窣的虫鸣回荡在谷内,显得静谧。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伴着一股清新的香气。男孩穿着简朴的麻布袍子,带着他们往里走。
男孩还未走到里屋便顿住了,“师父。”
只见老人不知何时得知了消息,站在了屋前。他双鬓斑白,眼神却清明得很。
他无悲无喜地喊了一声,“重芜。”
“好久不见。”重芜仙君点了点头,还欲与他说些什么,就见老人移开了视线,推开了门。
老人转过头问了一声,“这个小家伙怎么了?”
重芜仙君跟着他进了屋,小心地将玉霖放置在床榻上,“高热不退。”
老人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过身去看玉霖的病情。
玉霖躺在床榻上,勉强地睁眼去看眼前的老人。他烧得迷糊,脑袋空荡荡的,半晌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思想来。
“他怎么了?”重芜仙君凑到老人身边问。
“你先出去吧。”老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喊男孩拿针盒来,自己起身去浸了个冰凉手巾敷在玉霖的额头上。
事态紧急,他看着玉霖迷迷糊糊的样子也不敢忤逆他什么,便起身出去了。
“师父。”男孩拿了针盒递给他,然后站在他身侧,待他走了才问,“方才那位是浮生门的吗?”
老人拿针的手顿了顿,半晌道了声“是。”
“浮生门的人怎么还敢找你救人!他也好意思……”
“闻谨,慎言!”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抬起一只手指抵在他的唇瓣上,面色严肃。
男孩顿时嘀嘀咕咕地消了音。
老人冷着脸看着床塌上的玉霖,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很,时不时将手背抵在玉霖的额上,看他有没有退些热度。
他的手不烫,温凉的手敷在玉霖的额上,带了些药香过来。玉霖无意识地轻嗅,泛着水光的眼睛微眯,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这个小家伙没有做错什么,也该救。”老人看着他的眼神软下声来。
待玉霖退了些热,他便洗手擦净,小心地给他施针。他的眼睛已经不是很好,施针时只能凑近,眼神专注地看着施针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他直起了身子,垂眸思索着什么。
玉霖已经沉沉睡了过去。高热已退,脸颊只残余淡淡的一层红晕,他仍有些虚弱,嘴唇苍白。
“闻谨,我得给你留条退路。”老人说。
“什么?”闻谨愣了愣,抬头看向他。
老人转过头看他,眼神平和,“如果我不在了,你便去找重芜,他会帮你的。”
他说罢,走出门去,留闻谨和玉霖在屋内。
重芜仙君看他的反应便知道玉霖已无大碍。数十年不见,他见曾经的好友变作如今这番模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你现在……怎么样了?”他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
老人温和地看着他,答非所问道:“我也命不久矣了。”
他像看破红尘一般,没有任何怨怼。
“……当初的事,是浮生门对不起你们。”重芜仙君轻声道。
老人转过头去,他看着灵药谷的后山,“这句话,来得太晚了些。”
“阿镜……若是有需要,尽管找我。”重芜仙君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这句话,递给他一个传音令牌。
老人没有推脱地接过了令牌,抬头看着他,“确是有一件,帮我照顾好闻谨。”
屋内。
闻谨趴在床塌边思索着老人方才的话,便见玉霖睫毛微颤,悠悠转醒。
他回过神来,凑上前去,“你醒啦。”
玉霖懵懵的,下意识抓住他的衣领,“你是谁呀?”
闻谨被他稀里糊涂的话问得一愣,便也稀里糊涂地答了一句,“我是闻谨。”
半晌他也觉得自己答得莫名其妙,便又补充道,“方才那位医者是我的养父源镜,我是灵药谷的学徒。”
“……哦。”
闻谨看他水汪汪的眼睛迷茫得紧,便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浑然不记得他前半个时辰还询问源镜为什么要救这孩子的事。
玉霖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同他报了姓名,而后向着门口探头,“你见到我师尊了吗?”
闻谨的情绪瞬间低了下去,他冷着脸朝着门口努了努嘴,“外头呢。”
玉霖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应了声之后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便下床去找重芜仙君。
“师尊!”玉霖扑到重芜仙君怀里,被他抱了起来。闻谨紧随其后出了门,站在了源镜的身边。
“闻谨,我带你一起走。”重芜仙君答应了源镜,这会儿微微低头对着闻谨说。
闻谨却满脸敌意地看着他,往源镜身后缩了缩,“我不要。”
源镜好笑地将他护到身边,眼神微动,“重芜,到时候再让他去找你吧。”
重芜仙君抬头看他,淡幽的光照在源镜的脸上。
源镜眉头舒展,脸色温和,好像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又好像是快要解脱。
“……一起走吧,你们灵药谷的旁系虎视眈眈,只有浮生门护得住你们。”
他终于舍得给了重芜仙君一个笑容,“重芜,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只要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在,就没有回去的道理。”源镜摇了摇头,“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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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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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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