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想着少年一定是被秘密关押在这个地方的,等科室的人来找她的时候她就把人带出去,她身上有一把蓝芒枪,要打破面前的培养皿不是一件难事。
紫鞍听到她的话,表情又转为细微的惊诧。
他怔滞几秒,而后抿了嘴唇,紧锁着眉头,眼底流动着令人心碎的忧郁。
“我不可以出去。”
他默默地说。
“这个‘房子’里面的水液是我赖以生存的根本,如果离开这些水,我将无法呼吸。”
水月听完,心上泛起酸涩和疑惑:“你接受过很严重的改造对么?为什么你在空气中不能呼吸?”
紫鞍微微叹了口气,脸色却更加哀愁。
“事实上,我的心脏已经很久都没再跳动过。”
他说培养液代替了他的心脏起搏功能。
“真是混蛋……”
水月的眼底闪动着对自己副格分身的痛恨。
但或许柯嘉知道解决的方法。
她正低头沉思着如何尽快地除掉柯嘉并问出解决方法,但却突然听到紫鞍的痛呼。
她猛地抬头,发现少年身上的管子颤动起来,不断像少年身体里传递着电流。
“唔……”
“紫鞍!”
“为什么会这样?!”
水月看着表情痛苦的对方,胸口一阵揪痛。
柯嘉!你怎么不去死!
她愤懑地抱怨着,心中对面前的少年充满了无助的歉意。
只见紫鞍在被身上的仪器折磨以后,眼角划过了两滴眼泪——准确的说,那不是两滴泪珠,而是两颗淡蓝的芯石。
水月看着漂浮在培养液上的蓝色芯石,终于明白了少年被禁锢折磨的原因。
柯嘉需要利用他来生产更高级别的芯石,以此打造更为强力的武器——由于芯石的产生是概率性的问题并且伴有等级的随机性,因此紫鞍一直被关在这里,承受着仪器日复一日地蹂/躏与践踏。
水月望着紫鞍,自责于自己的无能,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过了大约五分钟,少年身上的管子终于停止震动,少年像只受到惊吓后的白兔不停地喘气,脸颊是如纸的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再然后,他太阳穴边隐隐浮现的青筋与紫红的血管渐渐消退。
水月看见他疲惫不堪地冲着自己笑了笑,气若游丝地呢喃:
“你以后,可以常来看我吗……”
水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而对方也并没有听到她说话,在那之前便沉沉地昏睡过去。
整个空间重新归于平静,水月看了眼像神祇般睡着的少年,失魂落魄地离开。
走廊上泛起孤单落寞的跫音。
两个科室的人最终在第一个房间外的走廊上找到了水月,此时的第三区里毒气早已散去,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水月考虑到紫鞍生产芯石的特殊作用,向他们隐瞒了他的存在。她又仔细思考了自己之前的遭遇,猜测科室的人除了明面上与柯嘉亲近的,必定还有其他的被安排进来的内鬼,就也放弃了向他们揭发阴谋的想法。
之后的一个月,她仍旧隶属于两科做着双倍的事务,慢慢适应了后勤科的工作量,在特训科实战演练中的能力也逐步变强。在经过慎重的思虑以后,她决定越过对研究院的申报,将装有柯嘉犯罪数据的芯片以纸质信件的方式直接邮寄给政府。
在这期间,她借着后勤科职员的身份掩盖目的去第三区偷偷地看过紫鞍几回。
少年对于她的每次到来都很欣喜,两个人渐渐地无话不谈。但可聊且能聊的话题实在不多,水月明白有的东西是一经提起便会使空气凝重的程度,所以尽量避开。有时候气氛沉默了,她便坐躺在培养舱的旁边,头仰靠在舱壁上静静地睡上一会儿,等再次醒来时,往后回望,发现少年仍旧用那天真的表情安静地注视着她——像一个下凡的天使。
他见她醒来,眉眼渐渐地弯折起来,像是要把她浑身的疲倦也一并折叠。
水月问过他心脏里那把枪和那颗金色芯石的问题。
紫鞍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他的秘密。
“我不想让来取眼泪的人知道我心脏里长了这个东西。”
他让水月务必替他保密。
水月也害怕有人知道秘密以后把对方拿去解剖,便向紫鞍发了毒誓。
但少年却盯着她眼神一暗,撇了撇嘴巴,刹那间哭泣起来。
“我没有让你发毒誓呀……”他默默地流着眼泪,头一次在没有仪器作用的前提下掉出了无数颗颜色缤纷的芯石。
“万一……万一你的诅咒应验了,我一定会后悔叫你为我守住秘密……”
紫鞍哭得很伤心。
水月看着漂浮在培养液上的那些亮晶晶的石头,一下子慌了神。
“你别哭你别哭,”她慌忙地摆手,手足无措地安慰对方,“对不起,是我错了。”
她觉得自己拿对方没有一点办法。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随便地诅咒自己。”
“好,我答应你,”水月本能地并拢四指,“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不随便再诅咒自己,如果我违背了诺言,我就——”
少年眉心一皱,哭得更加厉害。
水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又发了毒誓。她赶紧把手放下,背在身后,看着可怜巴巴的对方,嘻嘻笑了声。
紫鞍终于停止了哭泣,眼尾微红地看着她,最后支吾着说:
“今天,谢谢你来看我。”
他的眼神泛起困意。
水月知道他又要入睡。
她把手掌放在舱壁上,迷恋而温柔地道了声“晚安”,在离开房间的时候,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对方,又微微笑了,轻声说了句“再见”。
水月终于挑了个合适的时间把信件邮寄了出去,她预计如果信件安全地到达政府机要部门的手中,研究院将迎来一场绝无仅有的狂风;而如果邮寄失败,迎接她的便是一场暴雨。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格外的煎熬。
水月在每日运输与格斗的时间里惴惴不安。人对于自己即将迎接的命运总有点提前的预感,或是通过直觉或是通过梦境,她也不例外。
这种预感是不祥的,常令她夜里难眠。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就会出现紫鞍的影子。少年是消除她难宁心神的唯一药剂。
在连续一周午夜梦回呼唤着少年的名字醒来后,水月几乎毫无挣扎且无可否定地知道:
她恋爱了。
她喜欢上了紫鞍。
邮寄出信件的第五天,一个寂静的夜晚,研究院的透明天窗上看不见月亮。
水月从宿舍偷偷地溜出去,冒险前往了第三区。
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个时间去看紫鞍。她知道每周的这一天,这个时候,少年会被柯嘉派来的人取走培养皿中的芯石,并被注射心脏硬化的针剂,此刻的样子或许很是狼狈。
但她抑制不住地想要见他。
第三个房间起初仍然幽暗,在她迈步踩到地上那条蓝色光带的时候,空间又如往常那般亮如白昼。
“水月……”
紫鞍感应到她的到来,睁开双眼欣喜地确认着。可他此刻的模样憔悴枯槁得厉害,连笑容也透着被生理上的痛楚所影响着的苦涩。
少女沉默着,背着一只手,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水月……我吓到你了么?”
紫鞍担忧地问她,却见对方静静走到他的跟前,在玻璃舱外站定。
少女对他伸出了藏在背后的那只手。
紫鞍的眼底蹿过一抹鲜艳的红影,在纯白压抑的空间里惊悸了他的眼睛——
水月的手里紧握着一枝玫瑰。
“你说你很小就被关在了这个地方……”她缓缓地开口,“所以我想你可能没有见到过这个花。”
她抬头看着对方,心里炙热的情感蒸腾起一分羞涩,和无边的勇敢。
“但无论你见没见过它,我都想跟你说——”
“它叫做玫瑰。”
“这种花,我以后只送给你。紫鞍——”
水月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脱缰的情感,坚定地望着对方,诚实地坦白:
“我为你动心。”
少年惊愕地看着那枝玫瑰,觉得有一把绯红的火焰从眼里钻了进来,经过他的咽喉,气管,最终烧进他的心肺。
一种奇异而剧烈的抽疼从心脏中蔓延开来。
“扑通——扑通——”
他感到自己的胸腔开始震动和起伏。
一下、两下、三下……
再然后是平稳而规律的律动——这种感觉久违到让他觉得陌生。
水月看见对方那张惨白的脸孔渐渐活润起来,干涸的眼眸泛起泪光。
两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但这一次却并没有形成芯石,而是和正常的情况一样在水中化作两颗小小的气泡。
那气泡在水里轻飘飘地往上浮,刚浮上水面就破掉了。
“紫鞍、你……”
水月看见少年异常的反应,惊讶得说不出话。
对方把手放上舱壁,将那束玫瑰化作了一缕绯色的烟气,藏进了自己的心胸。
他流下了更多的眼泪,水液中冒出更多的气泡。
胸腔的跳动也随之剧烈起来。
深沉的静谧间,两个人四目相对。
“水月,”紫鞍的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忽然开口,惊喜地喊过少女的名字,“你听——”
“我的心脏好像在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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