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烟雾缭绕的丹室之内。
皇帝顾煜那被丹药侵蚀得浑浊的眼中,惊愕之后便是勃然的怒意。他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指着伏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我,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带着刺耳的尖锐:
“放肆!顾言曦,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皇家公主,岂有和离之理!你还要不要皇家颜面?!朕看你是真的疯了!”
丹炉的轰鸣声似乎都被他这怒吼压了下去,灼热的气浪裹挟着他的怒气,扑面而来。
我依旧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肩膀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声音却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执拗:“父皇……皇家颜面……儿臣如今这般模样,躺在公主府里无声无息地死了……便有颜面了吗?驸马他……早已不将儿臣当作妻子,公主府形同冷宫,用度克扣,病重无人问津……外界……外界难道就毫无议论吗?儿臣求和离,非为一己之私,实是不愿……不愿让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成为皇室的笑柄,让父皇……蒙羞啊!”
我刻意将“外界议论”、“皇室笑柄”、“蒙羞”这些字眼咬得很重。对于这个极度看重自身威严和名声的昏君来说,这比任何哭诉都更具冲击力。我是在告诉他,维持现状,才是真正有损颜面。
“你……你……”皇帝气得胸口起伏,手指颤抖,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一旁的刘公公适时上前,轻轻抚着皇帝的背,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和:“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长公主殿下病体沉重,神思恍惚,言语难免失当。老奴看来,此事……或恐另有隐情,不如传驸马都尉陈清扬前来,当面对质,也好弄清楚,究竟是殿下误会了,还是……”
他话语未尽,但意思明确。他要将陈清扬拉进来,将这场“弥留之际的控诉”变成一场公堂对质。而这,正合我意。
皇帝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浑浊的眼睛里光芒闪烁,显然是听进了刘公公的话。他厌恶麻烦,更厌恶可能影响他声誉的丑闻。他挥了挥手,烦躁地道:“去!把陈清扬给朕叫来!立刻!”
“老奴遵旨。”刘公公躬身应下,对旁边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丹室。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丹炉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熱意和药石气味。皇帝不再看我,背着手在丹炉前烦躁地踱步。刘公公垂手立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我依旧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体内的毒素因方才情绪的剧烈波动和长时间的跪伏而隐隐躁动,带来一阵阵眩晕和脏腑的绞痛。冷汗浸湿了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我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
我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与陈清扬的当面对质,将决定我能否撕开他的伪善面具,也将决定这和离之请,能否有一线生机。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臣,陈清扬,奉旨觐见!”熟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刻意调整过的沉稳,但细听之下,仍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进来。”皇帝停下脚步,转过身,脸色阴沉地看向殿门。
陈清扬快步走入殿内。他显然来得匆忙,官袍甚至有些微的褶皱,发髻也不如平日一丝不苟。他先是快速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状若濒死的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怒与阴鸷,随即迅速收敛,恭敬地向着皇帝行礼:“臣参见陛下!”
“哼!”皇帝冷哼一声,没有让他起身,直接质问道:“陈清扬!曦儿方才在朕面前,控诉你苛待于她,容不下她们母女,甚至……求朕准许和离!你作何解释?!”
陈清扬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瞬间浮现出巨大的“震惊”与“委屈”,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又“痛心疾首”地看向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不可置信:“陛下!冤枉!天大的冤枉啊!臣对公主之心,日月可鉴!公主久病,臣日夜忧心,遍寻名医,怎会苛待?至于和离……更是从何说起?臣与公主结发数载,情深意重,还有蕊儿……臣岂能做出此等无情无义之事?!”
他演技精湛,情绪饱满,若非我亲身经历那碗毒药和灵堂复活,几乎都要被他这番“深情”表演所骗。
“情深意重?”我适时地发出微弱而凄凉的冷笑,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陈清扬,“驸马口中的情深意重,便是让我居住在漏雨的屋舍,食用连下人都不如的馊粥冷饭?便是在我‘病重昏迷’之时,连一个像样的郎中都不请,任由我自生自灭?便是你身上……这从未断过的、来自‘他处’的脂粉香气吗?!”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厉声质问。原主记忆中那陌生的、甜腻的脂粉气,在此刻成了我攻击他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陈清扬脸色猛地一变,下意识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这个细微的动作无疑暴露了他的心虚。他急忙辩解:“公主!你休要血口喷人!府中用度艰难,乃是事实,臣已尽力维持!至于郎中,太医署的太医难道不是最好的郎中?你……你所说的脂粉气,更是无稽之谈!定是你病中幻觉,或是……或是府中婢女所用……”
“是吗?”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那敢问驸马,昨夜亥时三刻,你身在何处?前夜,你又宿在何处?可敢当着父皇的面,一一言明?”
我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外室的存在,但我可以诈他,可以利用皇帝的多疑,将这颗怀疑的种子埋下。
陈清扬的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虽然他极力保持镇定,但那瞬间的迟疑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也没有逃过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帝和刘公公。
“臣……臣自然是在衙门处理公务,或是……在书房歇息……”陈清扬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处理公务到深夜?宿在书房?”我幽幽地道,语气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原来在驸马心中,公务与书房,比病重在床的发妻……更重要。”
“你……!”陈清扬一时语塞,脸上青白交错。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旁边的香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这场越来越激烈的争执。他脸色铁青,看看状若疯魔、执意和离的我,又看看言辞闪烁、难以自圆其说的陈清扬,胸中的烦躁和怒火几乎要达到顶点。
他不在乎谁对谁错,他只在乎这事闹大了,会损了他的颜面,打扰他炼丹求长生的清净!
刘公公适时地再次开口,声音如同滑腻的毒蛇:“陛下,老奴看来,长公主殿下病体未愈,情绪激动,驸马爷或许亦有照顾不周之处。此事……不宜在丹室久议,以免冲撞了丹气。不若……暂且搁置,待殿下凤体稍愈,再从长计议?”
搁置?从长计议?
我心中冷笑,刘公公这是想和稀泥,将此事压下去。
绝不可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膝行两步,抬头直视皇帝,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凄厉欲绝:“父皇!儿臣已是将死之人!等不了什么从长计议!求父皇开恩!准儿臣和离!让儿臣……死也死得干净!若父皇不允……儿臣……儿臣便跪死在这丹室之前!用这条残命,换一个清白!”
说着,我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额角瞬间传来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与泪水混合在一起。
以死相逼!
这是我最后,也是最决绝的手段!
丹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看着我额角渗出的鲜血和那双决绝的、仿佛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眼睛,又看看脸色难看、眼神阴鸷的陈清扬,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充满了极致的厌烦与妥协:
“滚!都给朕滚出去!此事……容朕……想想!”
第1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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