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为利刃

明月高悬,竹影婆娑。

夜是分外的静了。

周径山注视眼前慌张逃窜的身影,抬手间,身后放出一支冷箭。

箭矢射中崔敬的左腿,他身一趔趄,伏跪在地。

周径山的人很快就将他围了起来。

贼已缚,剑在手。

崔敬傲骨不屈,他没有泣涕横流地求饶,他的双眸宛若一潭沉静的湖。

“为何要杀我?”周径山很从容地以帕擦拭剑身,抛问道。

崔敬身子一振,整张脸都变得狰狞。

“你还好意思提起那件事?”声嘶力竭的质问穿透竹林。

上一次失控,还是他得知自己的学生与周径山交换命运时。

“若非你答应他换马的意愿,他如何会落得那种下场!”一滴泪从崔敬眼眶内坠落,他哽咽道:“他可是你的兄长啊,你为何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他死亡!你可知我早已为他请了名医,他的少年志、疆场愿将不再是空谈。”

“他秀异拔群,为将,可不比你差。”

崔敬忍痛站起身,掸去满身尘土,一瘸一拐走到周径山面前:“你对不起他。”

他观摩周径山的面庞,自眉到唇,尤其是那双眼睛,兄弟二人是多么的相似。崔敬愈看愈厌,由厌起恨。他讥笑着一步步上前,主动迎上周径山的剑。

“怎么,提着剑来寻我,是想杀人?绥远将军的鸱视狼顾,我辈俗人拍马难及。可斩杀朝廷命官,将军怕是……”

周径山很轻地笑了一声。

来不及发出惨叫,那剑便穿过崔敬的脖颈,随之而来的是倒地声。

崔敬死了。

可他完全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

贞元二十五年,崔敬被农户发现死于京城远郊的一片竹林。

朝臣暴毙,举国震惊。

大理寺判定是山匪作乱。

本是个悲痛的消息,可天子案头却收到了多位大臣的奏章,无一不是关于崔敬近年所犯罪行及证据。

崔敬罪行滔天,天子大怒。

抄没家产,流放北境。

崔府众人连扶棺痛哭的机会都不曾有,天子早早命人用席子草草卷了尸首扔到乱葬岗里。

趁此,顺带剿灭了京城周边的山匪。

崔敬生前也算风光,得知此消息,杨祯雪还在感慨唏嘘世事难料。

周径山不曾透露出分毫心中所想,可近日种种,她就是觉得是他一手谋划的。

短短三日,从杀人到脱身。

当然是雷霆手段。

此际,杨祯雪慵懒地倚靠着软塌,在她面前的莺时正提着金笼,笼中有一只鹦鹉。

她用逗鸟棒在鹦鹉的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金笼中的学嘴鹦鹉便叫唤道:“坏蛋!坏蛋!”

这是她新教的词,只叫了两声,鹦鹉便停了下来。

“饿了!饿了!”鹦鹉扬着鸟头,扑棱几下翅膀,讨要吃食。

杨祯雪很吝啬地扔了粒玉米过去。

鹦鹉见状立即探出脖子,稳稳接住。

“还要!还要!”

眼见它愈发得寸进尺,杨祯雪挥了挥手,鹦鹉便被莺时提走了。

“小气鬼!小气鬼!”鹦鹉发泄着不满,金笼跟着抖了三抖。

再回来时,莺时手中多了张卷起来的字条。

杨祯雪将字条摊平,纸上是周径山的一记邀约。

她原先还隐隐担心周径山会失约,但也仅是隐隐。

毕竟,她的玉簪上可是浸了毒的。

同皇帝禀明出宫意愿后,隔日,杨祯雪便到了周府。

下人将她引入一座庭院,可她却迟迟不见周径山的身影。

院子里有水缸,虽是水缸,却绿意盎然。

直到周径山的身影陡然投映在水缸之上,印入她的眼瞳,杨祯雪这才回身,对上他的眉眼。

“久等。”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歉意。

她也不与他浪费口舌,直截了当提出要见人。

周径山领着她来到一间僻静的房屋,却是脚步一顿,停在院落中央。杨祯雪刚迈没两步,就被他扯着衣袖。

“躲好。”他将她护在身后,警惕朝四周看去。

微小的声响传来,他顺势望去,眼前飘过人影。

“卢绎!”

被他唤作卢绎的男子当即追上去。

确认四周安全后,周径山与她并肩上前。杨祯雪刚推开大门,一股子血锈味儿就冲上来,涌进她的鼻腔。

她眉头一皱,手捂着口鼻,瞧见前方地上一具横尸。

那尸体头埋向地,脖颈处有一道大口子,一小股一小股地往外冒着血。

没有风,一滩血水没有波动。

他趴在地上,一切都静悄悄地。

杨祯雪有些被吓到了,惊惧是藏不住的,她往后一趔趄却还是故作镇定。

周径山没有为她遮挡视野,他也愣了,脸色阴沉得很。

“抱歉……”他的身姿因歉疚低下几分,又抬眼偷偷观察她的神情。

她依旧淡淡的,让人猜不透想法。

倏忽,卢绎回来了。

他跪在二人跟前,低垂着头请罪道:“属下无能,让人逃了。”

“呵。”杨祯雪终于开口了,怒意在胸腔翻涌,仿佛心里有只野兽,此刻便要冲出来撕咬。她强压怒火,凝成一声冷笑,语气讥讽:“这就是你的诚意?”

她再没耐心同人说话,径直走向前,忍着惧意将尸体翻身。

看清尸体主人后,她先是一惊,随后才是稍稍安心。

“不是他。”她长舒一口气,半是迷茫,半是庆幸。

周径山正想追问她话语中的意思,猝然感觉身子一软,浑身力气似被抽离。他屈脊跪地,紧接着嘴里咳出一口血。

“主子!”

杨祯雪唇角漾开一抹轻柔浅笑,眼若秋水,拨人心扉。

她款款走到他跟前,纱袖下的纤手露了出来,抬起他的下颏,指端在俊美的脸上游走,爱怜地抚摸着他眼角那颗泪痣。

不得不承认,他的脸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真是应了那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

卢绎想要动手护主,却被周径山一个眼神制止。

她浓密的鸦睫下藏有几分戏谑。

杨祯雪的指尖顺着他的脸庞慢滑,最后落在他唇畔,指腹轻轻地将唇角那方红痕擦去,再向他嘴里送入一颗褐色的药丸。

“谈谈?”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她从来就不是崖隘里不见光的菟丝花。

药丸入肚,周径山甩甩手腕,知晓身子已恢复如初。

是他大意了,小瞧了这位深宫庭院中的公主。

他没有向她计较下毒之事,反而恭敬请她到房中一叙。

周径山面前早已摆好煮茶的器具,他将山泉活水置入釜中,以炭火烧开。又拿取瓷瓶,将青色的茶末倒出备用。

釜中水面渐渐泛起小泡,他手执银匙轻搅。二沸时水如涌泉连珠,他取来竹筴掠去浮沫,置于熟盂之中。

在三沸波滚浪涌声中,他随沸心搅动出漩涡,茶末纷纷扬扬如雪随漩涡入釜中。茶雾袅袅漫过茶盏,满室茶香萦绕。②

茶汤已成,他将其斟入茶碗,推向茶案中央。

“公主的意思,是臣抓错人了?”

杨祯雪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徐徐道:“是。”

“欠公主一个人情,臣定会竭尽所能找出公主所寻之人。”

“不够。”她放下茶盏,发出清脆咯哒一声。

“孤要你成为孤手中最锋利的刃。”

“从此,你的命是我的。”

皇后之事总是受阻,迟迟没有进展,她需要一个帮手,诡谲狠辣的周径山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贪心。”周径山把玩着手中茶盏,晶莹的玉盏在指间缓缓流转,在日光下更显剔透,他明知故问道:“公主要臣助什么?如何助?”

“你眼下只需回答孤,你愿不愿?”

以杨祯雪的心思,不可能那么轻易给他解药,他身上的毒素还未解除,暂且只能答应。

“借此盏祝公主称心如意。”他举杯:“愿为君前刃,甘作帐下尘。”

示完忠贞,周径山便紧盯着她不放。

杨祯雪心里闪过一丝猜疑:“应得如此爽朗,倒不似将军的作风。”

好在人好歹也算是答应,周径山守诺的声誉,在京中还是很好的,这让她的心稍稍定下。

“毕竟大理寺那头,又欠了公主一份情。”

她有些意外,周径山竟这么快就知晓了。

毕竟二人已成盟友,踌蹰片刻,她还是提醒道:“如今局势动荡,风雨频发,有多少人不想旧事重提你应当清楚。此番万水千山,荆棘塞途,你千万小心。”

他抛出一道明朗的笑:“既有心破此局,莫急飘摇风雨,方寸自有乾坤。”

“殿下,您要赢。”

周径山的眉目满是璀璨,如同爪牙尖利的猛虎,对猎物势在必得。

少年绝艳,比肩霁月风光。

杨祯雪不觉噤声愣怔,她鸦睫轻颤,笑也很轻:“好。”

事已谈成,她起身就要离开。

周径山屈肘撑着茶案一方,身子斜斜的。半是玩笑,半是试探,懒懒地抛出一问。

“皇位,有野心、有能力者居之。公主难道不觉得,史官的千秋载笔之下应留有你的名字么?”

他见她的第一眼就明白,四方的天地困不住欺霜傲雪的她。

杨祯雪身形一顿,眼神陡转至冷冽,双眸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周径山。”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揭兵谋逆者,孤必将其扒皮枭首、诛连九族。”

周径山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毫不在意她的警告,而是笑了一声,话语间的情味更甚。

“遵命,公主殿下。”

他澄亮的瞳底满怀柔情,浑似人间痴情子。

杨祯雪才踏出房门,迎面就撞上卢绎。

“主子,顺嫔殁了。”

下颏:指下巴

①“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宋代郭茂倩《白石郎曲》

②参考陆羽《茶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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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淬毒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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