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心送元熵去了戏楼，到门口时，老头给他买了一支棉花糖和一支糖画儿，特意画成了小花模样，弄得他很是没辙。
嗜甜归嗜甜，一个大男人举着两把比脑袋还大的糖边走边嗦，也是怪难为情。紧吃慢吃，终于是在糖画融化之前回了书局，远远就看见满巷的人都排列在路边，伸直了脖子往小镜湖的方向望。
“老板快看！”小伙计连跑带颠地奔过来，扯着玉如心往人堆里挤，兴奋得有点吓人，“万年不遇的奇景啊！”
玉如心这几年独处惯了，愈发不爱往人扎堆的地方凑，又拗不过小伙计，摩肩擦踵地挤到最前面，总算是看见了所谓的奇景。
“老板你看，漂不漂亮。”
人群里叽叽喳喳，都在讨论这是不是跟前几天的祥瑞是同一回事，沽州连着两次天降祥瑞到底是什么说法，游方道士站在石墩上大讲特讲，唾沫星子飞得满天都是，更有百姓对着湖面下跪磕头，喊着念着说的都是祈福的吉利话。
这些在玉如心的听觉里渐渐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拍打岸边的水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呼吸。
波涛汹涌，越来越强。
他不顾一切地向湖边跑去，那片金色的潮汐也在朝他奔赴。
路边的人群顷刻沸腾，前赴后继地往湖边跑，令所有人不解的是，成千上万的金色繁星竟然没有半点眷顾他们，悉数不落地往玉如心身上降落，平日里那个白净文气的书局老板，眨眼的功夫就变了模样，光芒万丈，犹如神明临凡。
玉如心同样听不见百姓的山呼万岁，此时此刻，他的每一寸皮肤，皮肤里的每一根触觉神经，全都属于这漫天烟海的蜉蝣。
这些蜉蝣身上还带着冰凌海的潮湿寒气，细细的口器点在皮肤上，引发出一片片战栗。
金色的翅膀在无声频闪，闪过之后化作流沙，消散在玉如心的眼前。他望着眼前翻滚的金浪，一步一步地向湖水中走去，直到浪潮没了顶，再不能稳住身形。
蜉蝣在湖面上汇成巨大的旋涡，向着湖心中的身体奔赴而来，玉如心闭着眼睛，展开四肢，迎接圣光洗礼一般，任凭身体往下沉坠。
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只蜉蝣，十万、百万……或许更多，每一只都凝着重虞的灵力，沉寂深邃，结成手臂，紧紧拥他入怀。
同玉如心发去冰凌海的一样，这些蜉蝣也没有携带只字片语，玉如心躺在灵力的臂弯里，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宁静的沉默里时而有重虞的呼吸声，灼热的、急促的、黏腻缠绵的，还有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哼笑，一如长日清闲间他偶尔冒出句傻话，重虞听完总是摇摇头，浅笑着说他是个小傻子。
这世上唯有一个重虞，可以让玉如心毫无防备地做个傻子，怎么想就怎么说，什么都无需顾忌。
这片蜉蝣浮浮沉沉，足足花了大半个晚上才听完，蜉蝣散开后还有些残余的灵力，夹杂清亮的湖水之中，微风拂过浮光掠金，别有一番风情。
玉如心漂在湖水里，看着天上的月亮，还有一丝就接近满月，心下莫名生出怅然。他这一年多功力渐强，不再像以前那边难以自控，重虞也一直都有办法克制潮汐之力对身体的影响，可两个人不是在无间狱，就是各自事情耽搁，从没好好地赏个月。
他掏出防水等级满格的手机，隔着金灿灿的碧波，拍下了一轮水底的明月。
配了段文字，“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①”发送到了那个匿名的社交平台上。
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下面就挤满了回复。
【这是真的月亮吗？好美啊！】
【只能说楼主审美不错，图片做得很漂亮。】
【技术也不错，看样子是技术中心又升级了，by the way 是新游戏建模吗？】
玉如心嗤笑了一声，这帮乡巴佬。
刚准备退出去，手指习惯性地下拉一下屏幕，界面刷新后，多了一条爱心晚餐的回复。
【且愿花枝长在，莫离披。②】
终于是活捉了一只爱心晚餐，玉如心手疾眼快点开了那家伙的头像，发过去一句，【初次见面，也不是初次见面，总之你好。】
对方很快回复，【常见常新，日日如初见——看样子心情不错，跟男朋友和好了？】
玉如心嗤儿一下笑了出来，手上打字飞快，【都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
【上级会这么关心你吗，你们干过什么事，心里没点数？】
玉如心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但嘴上始终不肯认输，【但是他对我好也是有条件的，我若是触犯了他的底线，他还不知道要怎样收拾我。】
【那你会吗？】
玉如心不假思索，【当然不会，他不喜欢的事我一件都不会都不会做。】
对面停了几秒，然后回复，【如此，那个所谓的条件就是形同虚设，凡事不能只看表现，不能听对方说了什么，要看行动，懂吗？】
【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总感觉这一切不像是是真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一条发出去后，玉如心有点后悔，自己明明也不差，干嘛搞得像不配得到重虞的爱似的，有心撤回，却超时了。
对面频频闪了几次的“正在输入”，估计是爱心晚餐也拿自己没辙，看样子是在憋长篇大论。玉如心短暂地切换出去一会，看到了C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东西还喜欢吗？】
玉如心眉心皱了一下，C在说送礼物时，他大概就猜到了结果，等藿知成一拿来，果不其然是那件东西。
【我不需要那么拙劣的物件。】
对方回得很简单，【我也希望。】
玉如心对C始终没有好印象，尽管C一再声明只要他保证不触犯禁忌，就不会采取措施，他依然觉得大大不爽。
关于这一点，玉如心曾经明确地告诉过C，既然大家都是遵守琉璃书的时间法则，前人犯错，后人指摘评价就好不该横加干涉，就如同他在溯回时不会阻止冰地大王莲的陨落，更不会去斧正南汀圣童的过失，对此C没有给出正面答复。
所以玉如心也不爱跟C讲话，轻扫屏幕切回了爱心晚餐的界面，果然对面发来一个横跨半屏的文字矩阵，玉如心习惯性地推推鼻梁，凑近屏幕，半句话还没读完，耳后幽幽响起了一声女音。
“小哥哥，你玩的是什么，也给奴家看看可好？”
玉如心全身汗毛都站了个笔管条直，不是他玩手机太投入，堂堂神官早就养成了留一只耳朵的身体习惯，这女子就像游戏里刷新出的怪物一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侧，连个水波纹都没掀起来的那种。
他迅速地把手机收起来，转头看过去，只一眼，差点没当场喷血。
那是个女妖，至于什么妖根本来不及看清，因为对方身上没有一寸布料。
玉如心是个断袖不假，但也只是因为重虞，归根结底始终是个男人，男女大防严过天，打死他都做不到对女人视若坦然。
“那是我的法器，姑娘自重，不要过来。”他扭过脸，手脚并用地往前游，一口气窜出好几里地。
那女子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是什么新鲜法器，我竟从没见过，公子停下来给奴家看看可好？”
这句话一出口，玉如心的无感神识终于冷静归位。
这女子是只虚鬼，鬼力还不低。
沽州地处灵脉，湖中有水族修成精灵本不奇怪，若是虚鬼，性质则大大不同，这里的虚鬼只能来自一个地方——鼍珠岛。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虚鬼说，“你穿上衣服，再跟我说话。”
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须臾片刻，女子妖妖娆娆地说了一句，“我穿好了，公子转过来吧。”
玉如心转过身，又是狠狠抽了一口冷气。
这女子所谓的衣服实则是满头的秀发，丝丝缕缕地绕在躯干与四肢上，**身段一览无余。
可总也好过方才，玉如心轻叹了口气，往前漂了漂，跟那女子保持在五尺开外，口气不自觉地严肃，“鼍珠岛禁止虚鬼外出，你私自跑出来，不怕你们王爷怪罪？”
月光从水面渗漏进来，惟余一点幽光照亮了女子的面庞，毋庸置疑这是张很美的容貌，妖娆中透着妩媚，带着妖精独有的灵气，不是寻常脂粉。
玉如心扫过女子额上的两根小触角，口气不无惊讶，“你是朱蛾皇？”
朱蛾叫蛾，实则是蚁族，蚁后身负全族繁衍重责，地位最为尊贵。这一族上古时期就生活在昆仑神域，修为不济倒擅长蛀洞，挖塌了不少桥梁殿宇，惹得众怒如沸。儋耳念其没造什么杀孽，无非就是讨人嫌了一些，就封了妖神的名头，赐些灵物放到凡界去了。
“你怎么……沦落成虚鬼了？”
朱蛾耷着眉眼，“遇人不淑，没办法。”
玉如心脑中警铃大作，朱蛾是蚁后，繁衍能力超强，那伙恶贼定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她炼化成虚鬼。
“是什么人？”
“还不就是他，”朱蛾幽幽怨怨地往鼍珠岛的方向望，“岛主呗。”
“所以你擅自离岛，会怎样呢？”
朱蛾没答话，凑近了一些，上上下下把玉如心打量了个遍，口中不断发出啧啧声，“你问我这么多，是在心疼我吗？”
随着水波荡漾，湖中迅速弥漫了一股奇特的香味，类似蜜糖又夹杂着松脂和琥珀，这味道起初淡而缥缈，尤其在女子身上，很难分辨是胭脂香味还是别的什么，可闻着闻着那种无孔不入的攻击性就显露了出来，挑得人气血一阵阵地翻涌。
玉如心挥手封了几个灵穴，绝了香气的侵入，目光冷峻地看着朱蛾，“朱蛾，我敬你是上古妖神一族之母，不曾为难于你，可初次见面你就对我这个陌生男人释放情香，是何道理。”
朱蛾听了半点局促都没有，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在沽州这么久，从未见过像你生得这样俊的男人，之前派来的那个一看就是个稚嫩雏鸡没什么大意思，岛主说这回来的不同，是个绝色……哈哈哈，果然是个绝色，太懂我的欢喜了。”
①苏轼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②苏轼 虞美人持杯遥劝天边月
题外话，这句且愿花枝长在，莫离披是苏轼写给跟他生同衾死同穴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的，也就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王弗的堂妹，每每读到总是唏嘘不已，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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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小镜湖风不平浪不静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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