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阿真穷追不舍,“说呀,像不像?”
“不像。”
黄阿真站直了身体,脸上表情突然复杂了起来,像是对这个答复很满意,又像是不愿承认,怔了半晌,才喃喃一句,“他们都说我是捡来的。”
“是。”
黄阿真立刻尖叫,“我说认真的!”
玉如心无奈至极,“我说的也是认真的。”
***
这一次墙上的面具都是小声低语,什么“亲娘不如养娘大”“养育之恩大过天”等等。
那张胖妇人的面具也流下了眼泪,“我一直都待你如亲生……”
“闭嘴!”黄阿真尖叫打断,一拳凿穿了那个面具,“我让你演戏!”
玉如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家子破锅配破盖,没意思得劲,没法分得清到底谁在演戏。
阿真轰然跌坐,“我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也记不清是怎么来的这一家,可我从记事起,我就发自内心地讨厌他们,他们把虞美人的果实磨成粉,往酒肉里掺,好让人吃了上瘾,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黑心的爹娘,我一定不是他们亲生的。”
玉如心胃里一阵翻腾,说不出话。
黄阿真继续说,开始有些词不达意,“我很痛苦,想立刻这个家,却又无处可去,直到遇见了他,是他告诉我,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是被他们偷走的。我亲生父母都是极好的人,只是早就搬走了,人海茫茫很难找到。”
玉如心忽然头疼,这种稍微动点脑子就能识破的骗局,居然困了黄阿真一生,他盯着那张昳丽又倔强的脸,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直起身体,环视一屋子的面具,眼前浮现出他们死在这个心境时的画面。
“所以你就因为这件事,勉强练了这门术法,甘心被赵无明驱使,做尽恶事,还落下疯疯癫癫的毛病……还是说?”他有些不敢再往下想,“还是说,真如外界所言,你对他动了真心?”
黄阿真先是点头,转而又摇头,脸上浮出狠戾之色,“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我们就是互相利用罢了,谁能帮我找到亲生父母,我就帮谁卖命……”她越说越激动,目光凌厉地盯向玉如心,“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在哪吗?你若是知道,我的命就是你的,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说个不字。”
桌上的花烛狠狠跳动,火苗在黄阿真的脸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玉如心看这她那张逐渐扭曲的脸,摇了摇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你一定知道!”黄阿真分外笃定。
玉如心再次摇头,“不,我不知道。”此时,他对黄阿真的惋惜之情已经不足以覆盖愤怒,她实在是杀了太多人。
黄阿真问了半天都没得到个满意的答复,脸色越发地阴沉,屋里的红纱红幔也从明艳转为黯淡,成了压抑的绛紫。
心境果然开始乱了。
玉如心后仰身体,架起了二郎腿,银靴搭在膝盖上,脚尖自然下垂,“你既然不爱赵无明,那又穿成这样做什么?”
黄阿真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天地桌前,振臂一扫,花烛果盘纷纷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都是骗子!他骗我!他连喜欢男人这种鬼话都编得出来!我跟了他那么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身边根本没有人,一个都没有!他就是想甩掉我!”
这可能真的是个天大的误会,金蔻蔻所认识的赵无明其实是欧阳错,欧阳错生冷不忌,关系乱得理不清。
而黄阿真认识的是实打实的本尊,那是个内心空空,没有任何感情的恶棍。
“他明明说过会娶我,全都是骗人的……”黄阿真蹲在在地上,脸埋进膝盖里,嘤嘤抽泣了起来。
玉如心有点想告诉她事实真相,娶孔文袖是因为孔府有利用价值,黄阿真这样吊着就能榨干……思了又想,还是没说出口。
“你明知他不是个良人,又为何还要一往情深。”
“谁爱他了!”黄阿真哭喊出声,“我恨不得抽干他的血,吃了他的肉!我把花墟山翻遍了都寻不到他的踪影,我想去京城找他,那对黑心夫妻就绑着我!后来……后来我的心境就塌了,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一点都记不起来……”她突然爬过来,攀住玉如心的膝盖,“这个你能帮我吗?欧阳错说你是虚鬼之道第一人,你能帮我想起来吗?”
玉如心收回腿,垂眸看向黄阿真,“你真的,一点他的模样都记不起了吗?”
躺在地上的红烛光倏地熄灭,余烟残喘,满目萧索。
黄阿真被闪了一下,悻悻地改抓上椅子腿,指甲死死掐咋木头里,“记不起来,一点都记不起来。”她越说脸色越苍白,“我真的害怕万一哪一天他就在我的面前,我却有眼无珠,白白饶过了大仇人。”
“你有眼无珠又不是今天才有的,”玉如心冷笑了一下,“你既选择了做虚鬼,就该知道付出什么代价,你享受永恒的生命、强悍的鬼力甚至做了恶事都没有天罚雷劫……这些,都是拿什么换来的?”
黄阿真愣了一下,然后五官渐渐紧绷,浮出凶戾之色,“业火寒冰,万刃加身。”
椅子很快就被她挠成了三条腿,玉如心被迫站了起来,“赵无明让你入双生梦魇阵,是不是告诉你出阵时会有一缕白发飘到你的面前,这时你的会看见一个人,不论那个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斩断那缕白发,否则便要死在阵中化为骨灰?”
“是。”黄阿真咬牙切齿。
“白发就是轮回牵丝,阵中所见都是与你羁绊至深之人,斩断了,就再也恢复不了。”
玉如心仰头看向屋顶,灯笼幔帐仿佛熔化的黑漆,仿佛无孔不入的脏水,沿着四壁侵袭而来,把两人逼迫在一个不足三尺的圆圈内。
“你看见谁,就跟谁形同陌路,牵丝都断了,又哪里来的相认。”
黄阿真只觉得血液凝滞,不住地摇头否认,“不可能!怎么会是他!我明明最恨他!我最恨的人就是他!”她回手抓住玉如心,“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让我能看见他!你一定有办法的!”
一张张人脸面具从暗影中浮出,全都套上了最恶毒的表情,对着黄阿真指责唾骂,“你就是爱他你还不承认!”“你就是下贱!”“你就是自甘下贱!”
玉如心挥挥手,止住了面具的喧闹,低头看向黄阿真,“你想要的都不可能实现。你身世可怜,可太不珍重自己。我会止住你的魔化,保住你一条性命,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间小屋里,对着这些你杀过的人,什么时候把罪业消了什么时候出来。”
“放屁!”
黄阿真从地上挣扎起来,歇斯底里地冲进黑暗之中,挥舞着双臂,把悬在空中的面具扯下来,撕烂还不够,又扔在地上踩在脚下,踏着碎片狠狠跺。
“我早不在轮回了,我哪有罪业,天道都拿我没办法,你算个什么东西!”
玉如心独自站在最后一点光亮中,只够容下他的两只脚,静静地看着黄阿真在黑暗中癫狂破坏。
她瘦得有些可怜,动作仿佛傀儡戏中的牵丝木偶,越激烈越显得棱角凛冽。行动间,身上的喜服也越来越红,像新鲜的血液,烈得刺目。
“你也挺会演戏的。”玉如心冷冷开口。
黄阿真转过脸,清秀的面容上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浓厚的妆,“我想好了,我不演了,我反正是要沉的,不如就让他沉!啊——!!!好自在啊!”
她继续往黑暗里奔跑,转圈起舞,边舞边笑。
“我就是想要,我想要尊贵的出身,想要爱我的人,还想要长生不死,没准还能封个神仙当当……我就是喜欢自由自在,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谁阻挡我,我就杀谁!”
笑声越来越远,直到融入黑暗之中。
玉如心看着越来越小的红点,转过脸,走向满地的狼藉。
脸谱散落在四周,像一张张废弃的草纸,他伸手去捡,接触的瞬间全都化为飞灰,消散不见。
小屋已经不复存在,满眼都是不透光的黑暗,看不到天和地,只有跟在玉如心脚下的光圈发着幽幽的白光。
借着光,他看见不远处还有一张脸庞悬在半空,那张脸很特别,只有一个轮廓,棱角分明有些锋锐,却没任何五官,像团灰蒙蒙的鬼火。
跟其他的都不一样。
玉如心想起了金语谌说的话,心境崩塌,找到突兀的东西就能突破。他不确定这个没有五官的脸谱是不是小屋的突破点,明明还有些迟疑,身后却莫名生出一股力量,鬼使神差地把他往脸谱的方向推。
“等等!”一声厉喝从黑暗中传来。
玉如心侧过脸,黄阿真从黑暗中浮出身影,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平静的魔化。
魔化后的黄阿真很冷艳,眼神中透着死灰一般的傲慢,右眼中闪青紫色的光芒。
玉如心只觉腰上一阵震动,紫光从荷包里透出来,明明灭灭,跟黄阿真眼中的一模一样。
“统帅有令,”黄阿真抬起下巴,声音冰冷机械,对赵无明的称呼也换了成了统帅,“不论是谁,拿了另一颗紫光珠来的,都杀无赦。”
漫天飘起赤红色的杜鹃花瓣,接近玉如心到身侧,倏地化作火团,熊熊燃烧。
同样的纵火术,相比孔文袖,黄阿真的境界明显高出一筹,花墟山果然是灵脉,心境乱成这样,还能养出了一个红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