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千湄痛苦地闷哼了一声，闭上眼，转过头，一脸的放弃反抗。
坦白说玉如心是想知道戎霜影的下落的，从理智上说，戎霜影若能回归，沽州的问题将会迎刃而解，他抓捕赵无明的成功率会大大提高。
可抛开这些争权夺利的破事，从私心出发，他就分辨不清楚了。
总之，这个女子配得上一个圆满的结局，不应该稀里糊涂地死去。
玉如心举起手中残损的银笛，灵光闪耀间，全部碎片集结归位，归尘赫然新生，直取戎承天的太阳穴。
偏生这时，藿知成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玉如心给藿知成分配鬼力时考量了很多，他没照搬赵无明的路子，反而是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藿知成的理智，削弱了恢复和战斗能力。
冷眼看去，三号鬼远不及二号鬼适于恶斗，但却无限接近于人。
戎承天重生了好几副身体的时间，藿知成刚刚把断了的狗头接上，连滚带爬地奔过来，一口咬住了玉如心的手腕。
“别拦着他！”
玉如心吃痛缩手，高手之间只争毫厘，毫厘有误，贻误千里。
结界已经解了，琉璃碎片凝成归尘，戎承天再没了束缚，铁爪铮铮，把千湄的身体高高举起。
藿知成爆发怒吼，“我师姐是不是被你害了？”
“你闭嘴！”玉如心甩开藿知成，再次冲了上去。
戎承天已是虚鬼之身，又受赵无明所控，千湄根本不可能说。
或许说，她本来就是求死的。
因为无间狱，因为降阎枷才活到了今日。
归尘刺穿戎承天周身的鬼力屏障，在抵上额角的时候，戎承天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玉如心和千湄全部被轰了出去。
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玉如心顾不得想哪处骨头又断了，咬牙忍痛爬过来，捞起千湄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掌心贴着掌心，不要命地给她灌输灵力。
“别费力了，”半天，千湄才撑开一道眼缝，“我早就想死了。”
玉如心哑然，不过相识一日，他跟千湄之间谈不上交情，对着一个在恐惧梦境里熬了千把年的人说勉励求生之语，实在是矫情到虚伪。
千湄的声音越来越弱，费力抬起手，勾上颈间的花楸枝，“我活不了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摘了……我一生最恨拘束，不想戴着这个东西去死。”
花楸枝不松不紧，挂在千湄的颈间，冷白皮上印着青紫色手印，毒气氤氲，触目惊心。
戎家三项绝技，御毒、御兽和刀法，戎承天集大成于一身。
玉如心挥手散开毒雾，按住降阎枷，每动一下千湄的身体都跟着痛苦抽搐，加快速度把她往死期上推。
“对不起。”他颓然撒手。
千湄粗重地喘了口气，也接受了这个结局，“算了。”
然后抬起手臂，反手勾上了玉如心的后颈，猛地往下一拉。
冰凉嘴唇贴上耳廓，一个细弱如蚊呐的声音传来。
还不如两人的心跳声音大。
“戎霜影，去逍遥……”
玉如心缓缓睁大了眼睛，如流沙逝于掌心，怎么都听不清最后的几个字。
“你说什么？”
千湄的手沿着玉如心的肩膀滑下，猝然跌落于地。
泪珠汩汩流下，冲开唇上的湛蓝色胭脂，露出了苍白的底色。
哀艳凄绝。
玉如心脑中短暂地空白了一会，扭头看向对面。
戎承天终于放弃了挣扎，沦陷在禁制的指令中。青色雾霾笼罩全身，杀气蔓延四散，如同冰冷火焰，燃尽周遭空气，迫在胸前沉重如铁。
无间狱的风永远都是清凉宜人，天边一棵红树，花与叶交替，日与月轮转，一切如旧，平淡自然。
所以，玉如心也不认为此时此刻自己是冲动的。
唯一难过之处，就是要失信于重虞。
说好的再不炼化虚鬼，真是话说得有多慢，脸就打得有多响。
没办法，黔驴技穷了。
也没所谓了，反正这一战他也没打算活着。
玉如心深吸了口气，把琉璃环催化到极致，丹田之内升起剧烈气旋，在他身体里暴虐翻搅。
左手挥扬，万顷冰原如银龙狂卷。
右手指天，千朵红莲似凤凰涅槃。
水火对冲势如焚天煮海，将戎承天网罗其中，双阵之间，琉璃飞刃突袭翻搅，铺开第三道阵法。
按照正常的方法，这三道阵法是要按照相生之道排布，好让琉璃之力顺畅流通，对应三生万物之力，才能重塑三魂得到一只完整的虚鬼。
这会玉如心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只求摧毁不求重塑，全部的灵力都投注到杀意之中。
戎承天终于得以施展，横推鬼力，跟三生三滅阵正面相撞。
风雷之中，两人都全力施为，身形如魅，归尘与擎羊刃频频交锋，每撞击一下都引发万钧雷霆。
玉如心全然豁出命去，棍锋扫出琉璃气浪，引动至寒至热，剔透指间布满血痕，俊美脸庞狰狞如修罗。
“戎承天！”少年愤然怒吼，“你也是一代宗师，生前荣光万丈，你就甘心沦为傀儡受人摆布，忍受尊严被人踩在脚下吗？”
不知道戎承天是不是听懂了，周身僵了一下，转而发出爆裂吼声。
两道紫光从太阳穴喷射而出，汇成两只巨大的圆盘，横亘于万丈高空，如齿轮一般，咬合得严丝合缝。
双生梦魇与三生三滅终于交融一处，相互撕扯，彼此碾压，每一次撞击都激发出千钧之力。
气浪翻涌，飓风乱舞，无间狱内地动山摇，狂卷席卷，掀起漫天沙暴。
乱流之中，玉如心见到了赵无明的脸。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毕竟每次透支都是从琉璃净目开始瓦解，甩了甩头，才意识到戎承天体内鬼力凝聚而出的虚影。
巨大脸庞飘在空中，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鬼力再度飙升，戎承天始终木然着脸庞，不管不顾地燃烧鬼力。
“你还真是有够卑劣。”玉如心也终于体会到了赵无明的用意——那家伙要杀他，更没打算让戎承天活下去。
二号虚鬼一生只能魔化一次，鬼力蓄到巅峰，便是冲天一爆，落得个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世人都道戎承天万年前就已身死，却没人说过是怎么个死法。
杀掉一方霸主，又炼化成虚鬼，还能做得毫无动静，还真委实小看了赵无明。
玉如心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不过如此。
然后将全部灵力灌注到归尘当中。
银光爆闪间，归尘化作一根细长的刺，宛如暗夜流星，在戎承天的两个太阳穴间打了个通贯。
于此同时，擎羊刃也扎进了玉如心的胸膛。
狂风吹在脸上，红绡脱落而下。
玉如心低下头，冷眼瞧着插在胸前的刀刃，并没有多疼，只是微微有些硌，而且这个角度看过去，红色血液裹着金属冷辉，有种鬼魅的美感，也不像平日那么可怕。
怕血还得挑个对象，怪不得重虞说他矫情，
他笑了一下，都快死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个怪物。
啪——
玉如心打了个响指，归尘骤然缩小，白蛇似的钻进戎承天的脑壳里。
无间狱静得落针可闻。
戎承天的脸上头一回出现平静，平静地睁开眼，平静地与玉如心对视，落寞与释然交织。
玉如心有些意外，这个称霸一方的男人，本相竟然儒雅如斯。
“得罪了。”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多谢了，”戎承天又补了一句，“公子身怀天下至宝，还望善自保重。”
玉如心累得连表情都懒得做，僵了半天才牵起嘴角，“保重是谈不上了，你我倒是都如了赵无明的愿。”
戎承天沉默了一下，手腕下压，示意玉如心他要拔刀了。
是个人就知道，刀刃抽出必是血浆奔涌，死期就在这一口气之间。
玉如心也颔首回应，把手抬到了半空。
这一击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
不管是耗尽灵力还是当胸一刀，都足够要了他的性命。
两人最后对视了一眼，一声轻叹后，响指划破死寂。
无数晶莹的琉璃星点从戎承天的颅顶绽放而出，裹着水火的光泽，红蓝交织，灿如烟花。
那些灵子组合一颗颗珠子，又在风中默契结合，化成两条无限长的细细链条，相互缠绕，螺旋拧转，一圈圈地飞旋在玉如心的周身。
玉如心伸出手，轻轻拂过两串螺旋珠帘，指腹摩擦间，血液汩汩流出，化作颗颗琉璃珠子渗入其中，将若即若离的两道链条相连锁死。
每一处都成对对称，不松不斜，宛如凝固的时间，在微观与宏观的交汇处，生出一篇秩序的乐章。
玉如心站在中间，手执银笛，振臂一挥，漫天彩练汇于一处，凝成一块琉璃魂盘，晶莹剔透，彩光辉映。
魂盘自动归到掌中，玉如心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把东西贴放到胸前，堵在了刀口之上，身体后仰，从高空跌落而下。
仅仅是拆解赵无明留下青境法阵就耗光了他全部的生命，再提不出半点力气给戎承天重塑身体。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悬而未决的休止符好过终止线，他若死，也不会再有人有能力接过魂盘，放戎承天出来。
而戎承天也会得到真正的安息，这样才衬得上他的尊严和身份。
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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