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知成不满地探出头，“老大，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倒是拿个主意……”
话没说完，兜头就是一瓢水。
玉如心始终没有情绪，淡漠着脸一言不发，手里不停地挤压沐浴露泵头，来来回回地搓藿知成的皮毛。
搓泥，漂洗，周而复始，直到水里看不见一点脏污才停手。
藿知成站在洗手台上，水点抖落得满镜子都是，一脸无奈地看向玉如心。
“唉……”他叹了口气，“按说我是最该知道你想什么的，你也应该明白我的心思，咱们俩现在没比丧家犬强到哪里去……喂喂！”
吹风机声音轰鸣而起，淹没了藿知成的话语，玉如心一手风筒一手梳子，面无表情地给梳毛吹毛。
藿知成的热情让玉如心觉得沉重，在心无待梳理记忆时他就对藿知成说过，虚鬼炼化只是一场术法，不存在任何人伦和从属关系，他们两个始终都是独立的人，就跟藿知成没有入三生三滅阵之前一样。
这世上就没有能做到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再爱再亲密，也要留有秘密。
玉如心知道藿知成很难想通这一点，正如他也一样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重虞。
本来他就的归属问题就敏感微妙，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跟元熵剥离清楚，从实际到名义彻底归属于乘泠风，现在又跳出来一个彼岸基地。
他要怎么跟重虞说琉璃书最终是属于那帮人的，他也是基地的一成员，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的世界里将不再有重虞这个人。
别说重虞，玉如心自己都觉得离谱。
“怎么办呢。”
到底该怎么办？
玉如心垂眸看着藿知成，按下按钮，吹风机偃旗息鼓，整个浴室静得可怕。
“我的天妈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瘆得慌。”藿知成心里没底，不自觉地就想夹尾巴。
玉如心放下东西，往后退了两步，坐在浴缸的沿上，对镜子前的小土狗露出一个笑，“人模狗样的。”
“你少来。”藿知成还是心里没底。
“藿知成，”玉如心翘起二郎腿，“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之前把你留在无间狱是没办法，从我的本意来说，我是希望能把身体还给你的。”
“那可太好了，我就说……”
“现在不一样了，”玉如心淡淡摇头，“你可以选择留在基地，只要你触犯律法就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而且这里……的确挺好玩的。”
他眼前浮现出满街飞行的乌龟壳小车，立着许多他叫不上名字游乐设施的小公园，安逸奢华的舞会，甚至口袋里的手机游戏……哪一样都比无间狱有舒服得多，没有危险、没有追杀、没有尔虞我诈，是真正的世外乐园，除了缺了口吃的，当然藿知成也不需要吃东西。
“那你呢？”藿知成不假思索。
“我？”玉如心笑得淡然，“现在不是讨论我的时候，是你……”
藿知成一急，竟汪了出来，叫完了又局促得难受，狠狠跺了下台面，“玉如心，你少跟我打哈哈！我告诉你，我可以留在这里，前提是你也这里，我早说过了，你在哪块儿老子就在哪块儿，绝没可能分开！”
玉如心真的是怕了藿知成的执拗，这世上除了重虞，第二个人若是对他产生了执念，不管这份执念该不该有、单不单纯都足够招来杀身之祸，重虞那个小心眼绝不会容许。
可偏偏那个小心眼对他没有执念，只有控制。
“你回到现世是有危险的，而且……”玉如心试图解释，“我们也不会在一处。”
藿知成急得都快站起来了，“那至少在一个天底下！”
玉如心僵在原地，心跳呼吸全部停止，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何必呢。”
藿知成说得恳切无比，“老大我知道你心里有成算，你就说吧，刀山油锅我都无所谓，这里再好也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不愿意一个人待在这个没有人味儿的破地方。”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玉如心不喜欢基地的原因也是如此——这个地方有着十几万条法律规定，每个人都精密得齿轮，停车要停在距离白线两寸的地方，吃饭吃药睡觉要按小时算好，饮用水有严格的指标控制，就连空气都干净得吓人……这种感觉让他呼吸困难，远不如破破烂烂的三界来得痛快。
“可是，”玉如心还是迟疑，“我不想你是因为我去做某件事，我不想驱使你。”
“你再婆婆妈妈，我是真的会生气！”
玉如心站了起来，向左转，一边走一边说话，“我会给你做个身体，犯错我也认了，出去之后你就给我盯一个人。”
浴室里除了玉如心和小土狗就只剩两个吸尘器，C估计是体会到了玉如心不喜欢人形机器人，防止他再一棒子给砸了，换了这么两个圆卜隆冬的玩意来，贴在地面上缓慢蠕动，像两团大水母。
玉如心掏出手机拍了个照片，停了一下，又打开了跟C的聊天对话框。
点开了C之前发给他的那段视频。
细算下这都是十多天前的影像了，那个会吸收灵力的傀儡堂而皇之地躺在乘泠风里，不知重虞那家伙有没有察觉不对。
或者……还是别发现的好，可以省去好多麻烦。
藿知成在镜子里看玉如心愣神，忍不住大叫起来，尾音里还带着些许的哀怨，“你说什么？你要我盯谁？”
玉如心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苦笑着把手机收进口袋里，转身在架子上拿了一套白色法兰绒浴袍。
藿知成比他高也比他壮，只能暂时先穿这个凑合一下。
“那个人你应该认识……不对，也许不认识，这都不重要，他现在是圣堂神官，你去他飞升之前的俗家打探清楚来龙去脉，然后我再想办法让你去做个仙侍……”
藿知成听出来端倪，兴奋地摇起了尾巴，“你快说！”
“就是把你师父变成二号鬼的人，但是我没证据。”玉如心把浴袍抛过去，再次转身出去，房门阖上之前，打了个清亮的响指。
啪——
室内琉璃光转，玉如心有了无数次前车之鉴，这回躲得远远的，不必看藿知成光着屁股在他面前扮演猴子。
有些事就是这么怪异，没说破时权三衡四，一说出口犹如大石轰然落地，一切都不算什么。
藿知成是他炼化的虚鬼，他尚且不能指指点点，又哪轮得到彼岸基地。
玉如心知道这是个错，是他强拉着藿知成活下来，就得帮他寻个善终，大错业已铸成，硬着头皮也得错下去。
C已经在三界之外游离了这么久，这次若不是戎承天把他逼到了绝境也不会出手，当然这并不是为了玉如心，基地的目标始终都是琉璃书，收回去好为他们的能量反应堆添根柴火。
开天辟地以来活得最长的神族也不过十几万岁，在穿越亿年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既如此就让基地等着，破事总得一件一件解决。
字幕在电脑显示器上流利滚动，玉如心凝着一双白眸，平静地坐在椅子里。
假惺惺的草莓味飘了过来，他抬起手在桌面上扫开一个位置，看都懒得看一眼。
藿知成插过来一根吸管，“你还是喝点吧，成天消耗灵力又不补充，你看看你那脸……都没个人色了。”
不提这茬还好，玉如心恍然想起自己是个病号，晕乎感立马涌了上来，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把C做的那块蛋糕吃了，那可是基地里唯一一份属于人的食物。
“你说，”玉如心满脸痛苦地搅弄着吸管，“牛乳和草莓都是好吃的，这帮怪物生就能把两种好吃的搅成一摊连呕吐物都不如的东西……”
大术士成功地把自己说恶心了，连忙闭上了嘴巴。
“你难道不承认自己矫情？”藿知成给他倒了杯清水，“五荤三厌不吃，鸡豚狗彘不吃，鱼鳖虾蟹也不吃，菠菜吃梗不吃叶，萝卜吃丝不吃块，不吃辣椒但是吃姜，姜还只吃泡子姜不喝老姜汤……”藿知成甩手撇嘴，表示两只手根本数不过来。
玉如心一脸茫然。
前四百年他自己胡乱开火，这十多年都是乘泠风的小厨房为他单做，从没有人提过这些，细品品还真是，能活下来真是生命的奇迹。
“我……你们不是这样的吗？”
藿知成没搭茬，指着杯子岔开话题，“你快喝吧，放凉了会更稠，噎得很。”
彼岸不同于三界，这里的没有山川湖海繁茂植被供他吸取灵力，更没有信众供奉念力香火给他填补虚空，飞不飞升根本没有意义，不吃糊糊绝对抗不过去。
过会还要挑战考试系统，大量的信息检索让玉如心不得不正视体能问题。
他一脸壮烈地举起玻璃杯，咬牙瞪眼，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
想的是一口吞了绝不细品，糊糊滑过舌苔时，还是留下了一片滑腻，顿了几秒，浓郁的食用香精味在嘴里炸裂而开。
“咳咳咳……”
“快喝水快喝水！”藿知成赶紧递给他清水，玉如心抓过来，又是个一饮而尽。
“正餐”吃完还有药，玉如心挺烦这边的胶囊的，吞不好就会横在胃口上，硬硬的卡得难受，但跟那个糊糊比这都算好的了。
“唉，好想喝个蜂蜜鲜花羹，再来一碗三鲜笋子面，然后再吃个双皮奶溜溜缝，多放些蜜红豆……”他沉痛地闭上眼，把十多粒花花绿绿想象成蜜红豆，擩进嘴里用第二杯清水送了进去。
一般玉如心吃完药都会小憩一阵，尤其晚上要考试了，更是要休息好。藿知成拿了两个用过的玻璃杯刚要出去，就被玉如心叫住。
“这个给你。”
“什么？”藿知成驻足，回头看玉如心不知从哪掏出来两把兵器扔在了桌上。
一青一白，一刀一剑。
藿知成出身不高，却被戎承天养出了一个好眼界，这么多年与神器为伴，东西好不好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汗毛一片连着一片竖直站立，冷风从脚底蹿升到脑门。
这是武者看到神兵时的自然反应，桌上那两件东西，真是太他妈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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