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这是嬴昭的第一感觉。
这道嗓音绝非善意，引诱的蛊惑嗓音里包裹着浓浓的恶意，像是裹满了香甜蜜糖的毒药，亦或者散发着恣肆香气的毒花，繁灿瑰丽的花海下，是腐朽的累累尸骸。
她不动声色，仔细思索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的人。
嗓音很陌生，有可能是熟人，也可能是伪装。
王女之前得罪的人有点多，但她比较未卜先知，除了裴神婳那种无关痛痒造不成多大影响的，结死仇的她一般当场下手，从不留着过夜。
嬴昭率先排除了隐居云山的大能。
那样手眼通天的长辈，恐怕不会这样恶趣味地逗她这种小辈玩，何况平白无故地得罪幽都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她听见那道嗓音发出尖锐欢快的笑声，恶意浓烈，音波里暗藏着蛊惑的旋律，每一个字倾吐出都透露出不怀好意的恶意，似乎从她的戒备中得到愉悦。
嬴昭视野里出现一本古朴典雅书籍，表皮是古韵泛黄的素朴，厚重规整的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上却没有一个字，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
她长睫微掀。
书籍：“我是天道书。”
——天道书。
传说中天道分裂出来的一丝意识，所化的神器，因为其本身沾染着天地法则气息，因此通晓过去与未来，是一件人人都想要得到的神器。
嬴昭按了按额头，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在月华楼里拍下的一件拍品，被称为问天珠，据说是天道书的一道分身。因为类似的骗局多了，所以被嬴昭低价拿下，不说其他竞争者，就连裴神婳也懒得出价，嘲笑这位王女的眼光之差。
没想到竟然是真货。
她的神色一言难尽。
那道无法分辨性别的嗓音自书籍上传出，天道书器灵没有性别，它非常任性顽劣，古籍记载曾有好几位得到天道书的天命之子，最出名的是个凡人，当时王朝刚刚失去了唯一一个继承人，帝女身死之后，本就紊乱的王朝彻底四分五裂，陷入争斗之中，局势混乱。有个没有灵脉的农家少年意外得到了天道书，获得一件神器，重塑灵脉，打通识海，在波诡云谲的争斗中成长起来，最后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后世称之为元始大帝。
但可惜，大帝上位没几年就突然身亡，他的后人平庸无能，没办法维持大帝的统治，偌大的王朝分崩离析，分裂成了中央王庭与诸多小国，它当时的势力不足以继续掌控三十六洲，原有的野心被迫潜伏，与当时的幽主与妖主达成和平协议，才迎来安宁的局面。
但也有人，被天道书坑进了下水沟里。
有世家子仰慕大帝风采，企图学习大帝，通过天道书获得无上机缘，他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天道书，天道书也确实给出了提示，但他不仅没有得到神器。相反，因为沉迷于无望的找寻而浪费了大好的天赋，甚至识海受损，导致无法继续修行，渐渐沦为家族边缘人，连未婚妻也与之退婚，想要找寻天道书与之对峙而不成功，最终郁郁而终。
这是一件评价两极分化的神器。
所以幽主在和嬴昭说起天道书的时候，提醒她千万小心这件神器，不可轻信。
“可我这次是好意啊，”天道书似笑非笑，音色透出恶意的愉悦来，任嬴昭怎么说服自己也没办法相信它所谓的善意，它说，“你只是天道之子身边的配角而已。”
它书籍哗啦啦翻动。
雾气聚拢又消散，嬴昭面前浮现出新的画面。
黑云盘绕，天穹阴沉。
那是一座形容冰冷肃穆的宫殿，八十一根纯黑石柱上盘旋着通体赤红的无足巨龙，殿内空荡荡的，而后响起平静的脚步声，神女在他人的引导下，一步步慢慢走到殿前。
引导者恭敬地行礼，向帝座上的人禀报，称自己带来了陛下想要的巫山神女。
嬴昭的视角跟着神女走，她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垂首拢袖，因此嬴昭只能看清楚墨玉地砖的纹路，以及端丽展开的裙裾。
女子轻轻屏住呼吸。
上方传来情绪难辨的雍容嗓音，语调很轻，音色沙哑却悦耳。
“巫山……神女？”
他尾音拖得轻而长。
神女应声抬头，嬴昭看清了所谓帝主的那张脸，极漂亮，属于已经长开的拂黎。
肃穆帝服束缚出青年清癯挺拔的身体轮廓，有如月宫神灵般捉摸不定。
他居高临下，冰冷注视着神女，眼波淡漠掠过。
画面到此为止。
“看到了吗？”天道书愉悦道，“这才是男女主。”
紧接着，嬴昭被迫听了一耳朵天道之子与天命女主的爱情故事。
如果用话本来形容，男主可能拿的是容麒经常吐槽的凡尘少年逆袭流剧本，话本男主是拂黎，她刚刚救回来的小鲛人，他虽然不是凡人，但因为灵脉堵塞，无法修行，所以其实也差不多。
而她自然不是女主，而是男女主可歌可颂的爱情故事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拂黎是鲛人皇族子嗣，父亲虽为鲛人之主，但因为他生来无法修行而不受重视，之后鲛人族灭，他流落到月华楼中，被幽都王女，也就是她救下。
她看似冷漠无情，实则外冷心热，帮助一无所有的拂黎打通堵塞的灵脉，又在恰当的时候死去，成为他心中触之即痛的心尖月光。
少年阴差阳错觉醒烛龙血脉，他身负上古妖神烛九阴之血，生来不凡，因为心上人的身死，他性格越发偏激冷血，被他打败的人恐惧地称呼拂黎为没有感情的怪物。又因为烛龙血脉觉醒的缘故，他入了妖域，获得了妖主之位，当时人间大乱，他为了寻找复活之法而入人间，定乾坤，最后成为人人畏惧的三十六洲帝主。
而他和女主的感情线就在成为帝主之后开始，拂黎当然不是温和友善的仁义君王，他乖戾，专断，落在他手里的人几乎能够没有全身而退的。而巫山神女假借复活帝主心上人之事，踏入了帝主宫殿之中。
她背负三十六洲的厚望，正道众人都指望她能够感化黑化的帝主。
可惜帝主并非易与之辈，反倒是神女，在日夜相处间遗落了一颗芳心，见到帝主的面就悸动欣喜不已，但是却被拂黎弃如敝履。
他的表现伤透了巫山神女的心，而有心人知晓此事后暗中设局，神女深陷险境，却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为了白月光的尸骨而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她。
她彻底死心。
最后在天外邪魔入侵的时候，以身献祭，用一身灵骨封禁了天渊。
而巫山神女陨落之后，帝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动心，可惜神女尸骨无存，他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他孤寂了整整三百年，却在漫长的煎熬中，听到了巫山神女尚且活着的消息。
巫山神女是以巫山最精纯的灵气，孕育百年而诞生的神女，献祭之后她回归巫山，在禁地里孕育了数百年，重获新生。
死过一次的神女当然不可能再次巴巴地将一颗真心捧给帝主，她大彻大悟，释然地放下了得不到的心上人。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帝主追神女的火葬场了。
直到结局，神女才原谅了帝主，他们成为天下称颂的一对佳侣，三十六洲皆传颂神女为苍生大义牺牲，以身为饲，安抚暴戾冷血的帝主的大爱。
嬴昭：“……”
嬴昭：“…………”
听完整个故事的嬴昭差点没绷住她的表情。
她险些怀疑自己幻听了。
少女表情一片空白，怔愣抬眸，睫毛披着雾蒙蒙的光泽，“你是说，在拂黎和神女的故事里，那个无私奉献的王女，是我？”
她尾音微扬，尽是诧异。
天道书雀跃点头。
“……”
嬴昭闭眼。
天道书所掌控的故事里，那个看起来清冷其实只是不善言辞，常常施以善意却不求回报的高尚王女，哪一点像是她。
她不仅是看起来不像人，她还经常不做人。
别说不求回报了，容麒有一次说漏嘴，说王女殿下是想要从一百斤的身体里榨出一千斤的油水来，喜欢上王女的人真是倒八辈子霉了，虽然她也觉得她们王女举世无双，谁也配不上，但她衷心同情那些瞎了眼的倒霉蛋。
事后，容麒被王女冷酷地发配去打扫宫殿，扫了整整一个月，教训惨痛，从此再也不敢说王女坏话了。
天道书绕着她飞行，“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你只是个配角而已。”
它发出如孩童般兴奋尖锐的笑，久久不散，“你的死，只是男女主故事里无关轻重的一环而已，如果不想死的话，我建议你先下手为强，杀了拂黎。”
还没死的嬴昭：“……”我真是谢谢了。
她叹息着。
“你在引动我对拂黎的杀意，”王女冷淡勾起唇角，一缕纤细的黑发落在唇畔，被她轻描淡写地拨开。
她抓住乱飞的天道书，指尖燃起幽蓝火焰。
“说的不错，那我就——”
少女目光凉凉扫下，如同开刃饮血的绝世名剑，她的眼瞳是浅淡的琉璃色，发色与眼睫却都是乌鸦鸦，密匝匝的浓漆，相互衬托下交织出一种矛盾而又冰冷的美貌来。发间束着的纤细瑰丽金环清脆地晃，她张开手，更紧地抓住它，不容许它逃脱。
她弯唇，轻飘飘说。
“送你去死。”
火焰将天道书吞没。
它没有温度，接近时却能感觉到一种深入灵魂的森寒，像是连魂魄和意识一起冻住一般。
这是幽都皇族才能掌控的幽冥鬼火，向来是被嬴昭当成秘密武器用的。
天道书燃烧成灰烬。
嬴昭敛眸，冷眼看着这场梦境，像是骤然崩毁的沙塔一样，碎裂崩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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