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以散修之躯应对魔尊。有人慷慨应和，有人忧心忡忡。
公玉良心怀天下，面对任何发问都能神态自若地关怀安抚。
她一一路过每桌，询问大家师出何门，能做些什么，就连赫连月都有点钦佩她了。明知是应上她师尊是必死的一战，却还是情愿蚍蜉撼树。
问到赫连月时，公玉良以为赫连月修为不高，也不想殃及她，便压低声音：“不知道王姑娘本身是想往何处去？”
赫连月不知其意，混沌在她脑中提示：山海盟。
赫连月：不怕起疑么？
混沌：山海盟盟主也姓王，吾以为汝知晓，才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儿。
赫连月信誓旦旦地告诉公玉良：“我要去山海盟。我师父说他与山海盟盟主同宗，现在师父死啦，我们师门家徒四壁，我要去找盟主打秋风。”
就算日后被扒出来是假，就说“师父”老年痴呆。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周围人顿时露出了看村姑的眼神，就连少琅最开始的怀疑也被打消了。
只有公玉良对她有点悲悯，她说：“好，王姑娘。少琅师弟也要腾云前往山海盟报信，他会捎上你一起。”
很多修为低的人都不会腾云之术，御剑也有时限。
公玉良是个温柔的女子，仙者救济苍生。
王姑娘法力低下，在她心里和凡人没什么两样，有个法力高强的人保驾护航总会好些。
赫连月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少琅一眼。少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在意与否。
她知道公玉良的善意，于是答应了。
走前她都有点伤感，这样的女子，如果生在魔界，肯定会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只可惜一切都太无常。
公玉良不会死在这场城战里。她的宿命是给女主光环做配，像另一个世界的赫连月。
不过十几年后，琼芙神女的转世被收入千秋宫，拜在公玉良的师父座下。
她总是机缘巧合之间与公玉良角逐同一份荣耀，而同门师兄弟们和师父都偏向于这位新来的小师妹。《倾城菡萏传》为了刻画白月光女主的成长挫折，就让公玉良无脑黑化。
后者在一次又一次不甘心之中，从风霜高洁的名门仙子变为妒火攻心的毒妇，不惜用毒陷害女主，反而不小心被少琅喝下去了，因此失去了最后还支持自己的师弟。最后被逐出师门，死在一场无名的斗法里。
作者你糊涂，仙侠世界怎么还要下毒！
剑胆琴心，抵不过三流文学。赫连月在心中又把剧本撕了一遍。
人声鼎沸时，赫连月听见有同门打趣少琅：“喂，你可是在那妖女身边当了十五年的卧底。要是她也随魔尊出征，你怕不怕？”
少琅冷哼道：“我怕她做什么，只会装模作样的老女人。如今我今非昔比，别说是她，就是魔头再来，我也敢杀。”
那同门师弟不依不饶，趁着公玉良走开的时候说：“嘴上这么说，人却往安全的地方跑。我看你就是临阵脱逃，也就是仗着公玉师姐偏爱你，把送信的机会给你罢了。”
赫连月听出来，对方有一点嫉恨。
毕竟魔军现世，没有人不怕的。
少琅也听出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他没有生气，反而声音轻了：“我很快就回来。你们都要撑着，等我带人回来。”
他抱着短刺走出门，回头看还在迟疑的赫连月：“王姑娘，等什么，走啊。”
少琅的腾云术，其实没有她的快。
赫连月站在他的云上，看眼下的万家灯火，掠过一座又一座城池，心慢慢凉了：“仙家，还有多久？”
虽然她在大魔之中算最次的，但好歹活了千八百年。少琅的腾云在她看来简直像蜗牛爬步。
说好的今非昔比呢，怎么这么慢？
“十二时辰。”
不眠不休日夜兼程还要整整一天。
少琅知道她要说什么，冷冷道：“困也忍着。沿途我们会经过几个门派，进去报信。报完就走，不作停留。”
她确实困了，近几日风餐露宿，昨夜她是在土地庙里住的，睡得并不踏实。本来想搭了少琅的云，撑一撑直接忍到山海盟再说。
谁知路程遥远，而他的腾云术还有待磨练。中途报信要耽搁赶路时间，到山海盟时恐怕要花上整整两天。那还不如她自己一个人走，按她的能力，休息两个时辰，再飞八个时辰估计就到了。
赫连月道：“仙家，我就不耽搁你了。我们散修法力不高，带着也是拖累。你把我放下，我自己走。”
少琅头也没回，说话却目下无尘：“你一介杂修，难道想死在魔族手下？我答应了师姐，会带你到你要去的地方。”
个人英雄主义害死人。
赫连月犹豫一番，倒也不好拂人面子，准备趁他报信的时候开溜。
-
山海界，逐鹿城，
魔尊攻下第三座城池。城中偶有凄厉哭叫，他置若罔闻，披一身月华，登楼观星，周围不过跟着几名心腹。夜色下绝色眉目仿若艳鬼，墨锻长发束在身后，微风轻拂时微微散开，掠起衣上幽幽梅香。赫连月以前常偷偷说，这是怨妇香。
这等风华绝代的美人，却驭众鬼，破万军，掌管生杀。
信鸦落在城楼上，化作一名魔族男子。
魔族要么生来极丑可怖，要么长得俊美妖异，就连寻常信鸦都不例外。
信鸦一五一十地报出打探的消息，全是赫连月说过的话：“‘……我师父说他与山海盟盟主同宗，现在师父死了，我们师门家徒四壁，我要去找盟主打秋风。’”
魔尊听了，不禁觉得好笑：“她倒是会给自己编身份。”
众魔不知他心头所想，也不好建议。
只有负责打探赫连月的信鸦犹豫一会儿，问道：“那属下是继续去追圣女的消息，还是沿途打探世家？”
魔界都知道赫连月不安分。
身为圣女，论法术么，德不配位。论城府也不深，做事颠三倒四。之前引狼入室酿成群魔宴刺客案，和近来擅闯禁地都不是个例了。只是魔尊向来溺爱。
这次她私自出走山海界，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必了。”魔尊想起当日在她身上看到的混沌雾气，知道对方身上有个来路不明的邪祟附体，但也不像是要伤害她。战事焦灼，倒也无心去管，不如直接山海盟再见，“随她去吧。”
-
少琅带着赫连月停在霸天教的山谷前。
这是一个山海界的后起之秀，新兴门派，远挤不上世家之列，但近几年排名，也算靠前。
赫连月先前都没听过这个门派，想必是《倾城菡萏传》创造出来的配角派，糊弄糊弄读者，给女主当个背景罢了。
少琅让守门弟子通报一声。
此时已是三更半夜，霸天教掌门携几个掌门弟子于主楼接见了他们。
掌门人至中年，蓄了短须，说话间有几分狭隘小人之气，看样子修仙之前是市井出身，机缘巧合找到门道。
赫连月知道，能将一个毫无根基的门派推上去的，并不简单，要么有天资得贵人，要么够阴险。
霸天教掌门听着少琅讲的前线情况，颔首道：“小仙君的意思我明白了，抵御魔界势力义不容辞，霸天教也会倾尽全力协助四大世家和山海盟的。”
少琅见第一个门派如此容易，微微松了口气：“不知前辈能否派遣几位弟子去知会其余门派一声？”
到山海盟之前，除了仙门百家，还有许许多多千秋宫驻守的凡间城池要通报。他实在忙不过来。
霸天教掌门答应了：“定当助力。”
他捋着短须，不时朝戴着面纱的赫连月投来目光：“不知这位仙子是？”
不是，这老头盯着她做什么？
赫连月被看得实在不舒服：“在下王日，一介散修。”
霸天教掌门关怀道：“小仙君和仙子应当赶了不少路。不如今夜在蔽派歇下，天亮了再出发，左右本道都会派弟子去报信，你们也不必那么赶。”
少琅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说了一声“多谢好意”回绝了。
赫连月跟着他往外走，少琅却被守门弟子拦住了。
霸天教掌门说道：“得罪。”几名刚刚身板挺直掌门弟子立刻列阵，手中捆仙索从四面八方绞住少琅。他回头念决，打了几十个回合，但寡不敌众，最终败下阵来。
这就是仙侠文中的普通角色，有一点实力，但不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不可能的。
赫连月往后退了一步，贴着墙看他陷入缠斗。
这么多年，他有点长进，但也没有多少。
少琅被捆仙索束缚，抬头盯着掌门：“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霸天教掌门并不与他多话：“带下去，用安神香，让千秋宫仙君好好休息一阵。本道要与王姑娘叙话。”
少琅眼中闪过很多情绪，包括惊讶，未能完成师姐诺言的挫败，对不义之辈的忿恨，对掌门饥/渴程度的难以置信：“你放过她，她只是个普通修者。”
赫连月懂，如果她是他，也会这样。太年轻了，小伙子。
少琅被拖下去了。
掌门屏退左右，对赫连月拱手道：“圣女大人，怠慢了。”
赫连月并不惊奇，魔界势力之广她早就知道，更何况她早年常来山海界出任务，游走于各个门派之间。表面上仙门百家都对魔界避之不及，但也有的会私下与她交涉，求财求名求秘籍求圣物，数不胜数。
但这个霸天教掌门，她从未见过。
赫连月仍旧戴着着面纱，笑道：“打扮成这样，难为你认得出来。你是我师尊的人么？”
掌门的回答很令她意外：“非也，本道与山海盟和魔界都来往不多。只是曾得古神混沌恩惠。方才古神正给本道托梦，说圣女大人会路过此处。本道也十分奇怪，这山海盟之中，哪来的圣女？”
赫连月明白了，这人是混沌来给她打辅助的，自然而然地接下去：
“是啊，想不到，是我这个魔道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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