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茂密的山林，光线顿时黯淡下来。
祝卿安沉默地走在前方，利落地拨开垂落的藤蔓和枝杈。
林凝跟在他身后，只觉得周遭寂静得可怕。腕间那细微的刺痛感仿佛在不断放大，提醒着她与南疆圣子那个可怕的交易。
就在林凝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时，走在前面的祝卿安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林凝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后背。
祝卿安缓缓转过身。
密林深处破碎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交错。他的眼里不再是平日那种纯粹的冷淡，而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林凝的手腕上——那个被沈昭留下“记号”的地方。
“他碰你了。”不是询问，而是冰冷的陈述。
林凝的呼吸骤然一窒，下意识地想将手腕藏到身后。
祝卿安的动作却更快。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冰凉的手指，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腕骨，拇指不容抗拒地按在了那个微小的红点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林凝浑身一颤，仿佛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住。
祝卿安低头，凝视着那一点红痕。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锁住林凝惊慌失措的脸。
“师姐答应了他什么？”
祝卿安周身的寒意格外骇人，林凝本能地后退两步，试图抽回手。
“你答应了他什么？”祝卿安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砸在林凝的心上。这不是质疑，而是逼问。他看到了沈昭的小动作，更看穿了那个天真至极的交易。
林凝想否认，想挣脱，但手腕被他攥得更紧，那冰冷的视线更是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我……”祝卿安散发出的恐怖压迫感让她几乎崩溃，“我没有选择……村民需要救……秘境……也需要……”
她的话支离破碎，逻辑混乱不堪，但祝卿安听懂了。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
“所以，”他缓缓开口，拇指在那红点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激起林凝一阵战栗，“你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这话直白而残忍，从某个角度来说，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她脸色惨白，别开脸，不敢看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
忽然，林凝感到腕间他拇指按压的地方，传来一阵精纯凛冽的灵力波动。那灵力如同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那个红点！
“啊！”林凝痛得瑟缩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冰寒顺着血管急速蔓延。
紧接着，那红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殷红、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逼到了表面。
祝卿安眼神凌厉，指尖凝聚一道剑气，闪电般在那鼓起的小包上一划！一滴不断扭动的“血珠”，被他精准地逼了出来，溅落在林凝脚下枯黄的落叶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林凝腕间的那个红点消失了，只剩下一道被划破的细小血痕，以及残余的冰冷触感。
“南疆的‘牵丝蛊’，”祝卿安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初期可追踪方位，日久则深入心脉，令人逐渐昏聩，最终成为无知无觉的傀儡。”
林凝听得遍体生寒，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师姐打算如何履行与他的‘约定’？”祝卿安刻意加重了“约定”二字。
林凝一时语塞，就算暂时解了牵丝蛊，她答应了约定的事也是事实。倘若毁约，她不敢想象那位南疆圣子会如何残忍报复……
“或者，”祝卿安的身影迫近，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凝完全笼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闪避，“师姐是否考虑过，换一个……或许更容易兑现的承诺？”
“——比如，与我交易。”
林凝抬头，与祝卿安对视，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
“与你……交易什么？”
“幽峒谷的‘药人’，从无完好无损离开的先例，”祝卿安平静地将事实摆在林凝面前，“他能给你的，无非是解眼前青石村的围……”
“而我，”他微微停顿，确保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林凝心里，“可以给你更多。”
“丹火秘境的钥匙，我此刻便可给你，”他顿了顿，垂眸观察着林凝的反应，那目光锐利得仿佛已将她的心思看了个精光，“甚至，你若需要，更多亦可。”
“条件？”林凝深知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祝卿安的条件，绝不会比沈昭的轻松。
“很简单，”他注视着她，眼若寒潭，将她的倒影牢牢锁住，“从今往后，站于我身侧。”
“比起沈昭那个莫测的小毒物，”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气息拂过林凝耳畔，“我的条件，岂非‘仁慈’得多？”
林凝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警惕地后退半步。他身姿挺拔如孤松，面容还带着几分未完全褪去的青涩，可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像深林中的潭水，看不到底。
“为什么？”她攥紧了手指，“为什么要跟我做这个交易？”
她鼓起勇气，直视祝卿安那双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问出了在心头盘旋许久的疑惑：“你……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我站在你这边？如果你需要丹修，宗门里有的是比我优秀的人选……”
祝卿安静静地听着，碎光透过枝叶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讨厌？”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或许吧。”
“至于为什么是你……”他给出了一个近乎敷衍的回答，“恰巧是你罢了。”
这是什么诡异的答案？模棱两可，不知所云。
林凝听完，只觉得疑虑更深，嘴唇抿得更紧。
“选择权在你，”祝卿安摊开掌心，一枚丹火秘境的钥匙，正静静躺在他手中，“师姐只需选择——”
“应，还是不应？”
对于一个低阶外门弟子而言，至少需要做十年的杂役，才能攒够兑换这枚钥匙的贡献点。
毋庸置疑，巨大的诱惑近在咫尺。
“祝师弟，你的条件确实很诱人，”林凝的内心几番挣扎过后，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我与沈昭交易，不仅仅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青石村百姓和那些万剑山弟子……所以……”
她的话没有说完，手中一直紧握的琉璃瓶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瓶内那条血红色的子蛊像是发狂了一般，不再朝着某个固定方向蠕动，而是疯狂地撞击着瓶壁，发出急促的嗡鸣！
两人同时被这异动吸引，看向琉璃瓶。
蛊虫最终稳定下来，身体死死贴紧瓶壁，头部指向前方密林更深处，那股执拗的劲头远超之前。
“母蛊就在附近，而且……状态很不稳定。”林凝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急促道。
两人立刻循着子蛊指引的方向，快速潜入密林深处。越往里走，树木越发高大茂密，光线也愈发昏暗，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
终于，在一片被腐木和乱石环绕的小小空地上，两人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打扮朴素的女子。那女子头颅无力地垂下，面色苍白，身上沾满了黑色的血渍，显然早已气绝身亡。而那个男人，正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琉璃瓶里的子蛊此刻已经兴奋到了极点，疯狂地撞击着瓶身，几乎要将其撞碎！
林凝瞬间明白了。
母蛊——就在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体内！
还不等两人走近，那跪地悲鸣的男子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蠕动的黑色血管骤然爆裂开来，无数扭曲的猩红色蛊虫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出！
更令人骇然的是，那些涌出的蛊虫并未散开，反而疯狂地缠绕上他怀中那具女子的尸体与他自己的肢体。
血肉、布料、蛊虫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飞速融合，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嘎吱声。
只是眨眼之间，一个由男人、女尸和无数蛊虫糅合而成的血肉怪物，便出现在了空地中央！它发出混合着痛苦咆哮和虫群嘶鸣的怪响，数条由肢体和虫足胡乱拼凑而成的“触手”猛地向距离它最近的祝卿安抽去！
“师姐，退后。”祝卿安眼神一冷，没有丝毫迟疑，长剑瞬间出鞘，清冽的剑光裹挟着凛冽寒气，斩向那扭曲的触手！剑锋与血肉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激烈的厮杀瞬间爆发，剑光与扭曲的血肉交织。
林凝被这骇人又恶心的一幕惊得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就在她目光紧紧跟随祝卿安与怪物战斗的身影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棵粗壮古树后，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那黑影并非被战斗吸引而来，反而像是一直潜伏在那儿，冷眼旁观，此刻见变故发生，正欲悄然退走。
林凝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朝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黑影，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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