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青帮赵守成取下扁担,用袖子为他扇了扇风驱赶暑气,两人移步至田边树下。
大树底下好乘凉。
一口气喝了半碗水,赵守成仍觉得不解渴。他实在太热了,本想脱掉外袍,可陆姑娘站在旁边,他这么做实在不雅,于是热也只能忍着了。
他对陆青青道:“我还是第一次下地耕田,你一个姑娘家,真不容易啊。”
陆青青掏出一块干净手帕给他,让他擦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她笑了下,语气轻快:“我原来也没种过地,刚开始比较难,现在越来越熟练。万事开头难,当你真的靠自己做出些成绩,还挺有成就感的。”
这是句真心话,无论是从前的二次元宅女陆青青,还是小说中那个只会耍狐媚功夫、一心攀高枝的黑莲花庶女,现在在乡野间种田劳作的这个人,才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她对赵守成感激道:“谢谢师父帮我,粪田这么脏这么累的活劳烦你亲自动手,我都不好意思了。”
赵守成借机问:“打算怎么感谢我?”
陆青青立马说:“晚上我做一碗酸汤凉面让师父尝尝,非常解暑。”
“好。”赵守成笑着点头。
他本是专程来田间问她,为何不去小院学绘画了,是不是他哪里惹她不悦。可现在两人关系因为他的……粪田之举,缓和许多,有些事情不用摆在面上说,心里就明白了。
果然,当天晚上陆青青乐呵呵的给他送来酸汤凉面,第二日她就按照原来的时间,登门学艺,还带来一盒亲手做的凉糕孝敬他。
赵守成心里很高兴,可又不许自己脸上表现出来,于是在陆青青作画时,故意板着脸,摆出师父的架子:“这么久没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长进了?”
陆青青更加内疚。原来他真的生气了。可明明心中有气,听到她家中有人生病后,从未下过田地的他还是力所能及帮她干活,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应该不会惹上世仇。
哎,都怪自己想太多,太不够义气了。
心有所想,笔有所画。陆青青想着想着,纸上赫然呈现一幅非常写实的“赵守成挥汗如雨种田图”。
画国讲究韵味,最忌素描笔法,可她画的这幅画形象逼真,远处的群山飞鸟,近处的田地和耕田人,甚至还有村口的大黄狗……动静结合,十分有趣。
陆青青非常满意,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
“这是什么笔法,我从未见过?”赵守成觉得她自鸣得意的样子很有趣,忍不住问道。
陆青青扬眉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窝:“漫画!如何?”
“不错,嗯……青出于蓝。”
赵守成望着她明媚的面孔,心中微微一漾。她明明是个娇俏艳丽的姑娘,可身上没有丝毫娇弱之态,明眸皓齿,姿色动人。不是那种千金小姐的妩媚与娇柔,而是一种自信阳光的美,比深闺小姐还要吸引人,仿佛雨后的春笋般,坚强不息。
这样的女子,难得可贵。
春季最繁重的农忙结束,陆青青向王婶请教接下来的耕种细则,一一记下来交给洛烟,把照顾田地的事暂时交给她,自己则专心进窑厂,烧制瓷器。
种田只是第一步,要论快速赚钱的方法,还是要靠卖瓷器。
先前用于烧瓷的胚子还可以用,但都是碗或碟子这类的日常生活用品,若想卖到大城镇,还需要做出花瓶、摆件等美观性较强的工艺品。
于是她和赵守成告假后,先闭关三日做出细口长颈花瓶的胚体,然后尝试着烧制一枚花瓶。烧制成功,便在土褐色的瓷瓶上画了一幅简单的梨花图。
烧成的第一个细口花瓶,陆青青送给经常帮助她的王婶当礼物。王婶很高兴,当个宝贝一样捧着花瓶,喜眉笑眼的从瓷窑出来了。
一出门,她看见站在门外的赵守成。
夏日天气炎热,窑厂周围全是土山,没有树,赵守成虽然戴着草帽,衣领处轻微汗湿了,显然他站在这里晒太阳有一阵子了。
赵守成瞅见王婶手中的瓷花瓶,以及上面活灵活现的彩绘,欣慰的笑了下问:“陆姑娘烧的花瓶吗?”
王婶点头:“是啊,这东西放在市面上卖好多钱呢,可陆姑娘说我经常帮她,送给我当礼物。我王婆子大字不识,没什么文化,看人却很准。陆姑娘人美心善,勤奋能干,绝对是个好姑娘,谁能娶到她,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赵守成看着紧闭的瓷窑门,想象陆青青在里面忙碌的倩影。他站在外面都觉得酷热难挡,更别说密不透风的瓷窑。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既然你是陆姑娘的师父,那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说是我说的。”王婶走上前,对赵守成神神秘秘道,“陆姑娘的父亲在江南做生意,可有钱了。我们这个地方穷,几十年才出陆老爷一个富商,村里人经常拿他教育自己孩子,让他们长大和陆家一样有出息,离开穷乡僻壤。你说,明明家里在江南有豪宅、有生意,陆姑娘为何一个人带着丫鬟回福安县啊?要我猜啊,肯定是被家里欺负了,受委屈一个人跑回来的。”
王婶惯于大嘴巴,似乎已经忘了不久前还和陆青青说赵守成是个考不上功名,来乡下混日子的闲人,现在就开始跟这位“闲人”聊陆青青祖上的事。
赵守成并未接着王婶的话继续问,他本就没有探究他人**的习惯,而且,如果王婶所言当真,询问陆青青的过往无异于往她伤口上撒盐。
他不由自主走到门前,敲了敲瓷窑的门,里面传来陆青青的声音:“请进!”
不出所料,瓷窑里很热。
陆青青守在窑炉前,仔细添柴控制温度。她出了很多汗,额发甚至狼狈的贴在脸上,可赵守成一点没觉得丑,甚至生出心疼和怜爱之情,更佩服她的毅力和勇气。
“师父怎么来了?这里太热没法呆,你快出去吧!”陆青青抹了一把汗,对赵守成说。
“你不是也在这里吗?”
“我?哈哈,我还在做实验呢,等烧瓷工艺成熟,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赵守成没有走,而是在她身边坐下,把玩着桌上新烧成的黏土瓷器,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嗯?”
他笑了下,温和的说:“我不会烧瓷,下田种地也不擅长,但擅长画画。如果需要我帮忙画釉面的话,随时愿意效劳。”
陆青青惊讶的看着他,呆了几秒,直到感觉烧火棍越变越烫才回神,欣喜的说:“真的吗?谢谢师父!有师父出马,这一批烧出来的瓷器一定很成功!”
好人啊!
她不知如何表达激动的心情,只能不停的道谢。她最开始找赵守成的目的,就是聘用他帮忙话瓷器的釉面,后来担心自己唐突失礼,加上他不似看上去的那样好亲近,于是变换话术,由聘请改为拜师。
没想到他这么热心肠,主动提出帮她画釉面。
如此心地善良的人,是不会与外人结下血海深仇的。
陆青青此时终于抛去对赵守成的疑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拜了位才华横溢、潇洒不凡的好师父!
两人在瓷窑简单商量了一下后续的计划和分工,天色渐晚后,各自回家。
赵守成回到书房,整理从前画过的适合做瓷器釉面的图画,分门别类放好,准备明天让陆青青看过后,仔细挑选。
今天看过她新烧成的胚体,各式各样的花瓶、大大小小的杯盏、还有一些摆在书架上的装饰品,想来她准备拿到大城镇卖好价钱,不只拘泥于乡下村野。
就在这时,房梁上传来鸽咕声,在夏日蝉鸣和蛐蛐声中,十分突兀。
他放下画轴,走出书房站在屋檐下,朝梁上白鸽招招手。鸽子扑闪着翅膀,顺从的落在他胳膊上。
鸽子腿上绑着一只小竹筒,它是县衙门派来,专程来送信的。
赵守成解下竹筒,取出里面卷成一个小卷的牛皮纸,打开一看,上书:已处理妥当,请大人放心。
做事不留名,不暴露身份,十分谨慎。
赵守成转身回书房,把牛皮纸就着燃烧的灯芯,烧掉了。
今夜有点起风。
晚风剧烈的拍打窗户,不断的发出吧嗒响声,好像有什么人在后面拼命追赶,又像是催促人赶快跑的鼓点。
赵守成莫测的笑了下。
城里准备好了吗?那他似乎可以考虑……更进一步了。
只是……
他顿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道在瓷窑忙碌的倩影,心中竟有些不舍。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喜欢乡野生活,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这样一直闲散下去。
从出生起他就活的提心吊胆,十二岁母妃去世后,他没了依靠,更是如履薄冰。上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兄长,下有京城各大世家贵族。
十六岁那年他为求自保,不得不请求父皇让他离开京城,到了一个偏远乡下,当个闲散王爷远离是非,一下就过去了五年。
可就这样也少不了被京城那帮人惦记,今日派刺客,明日派杀手。他躲来躲去,越躲越远,几个月前才搬到这穷乡僻壤。
他厌倦了,不想与那些人斗,但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为查出母亲去世的真相,很多事他不得不做。
乡野闲趣,吃喝玩乐,赏花遛鸟只是表象,现在,他要找机会,开始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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